一路上两人没有多话，仿佛怕惊扰了即将揭开的秘密。
档案馆的台阶被晨光切成明暗两半，林辰脚步未停，陈雪紧随其后，手中文件夹边缘已被攥出浅浅指痕。两人一路无言，但空气里有种看不见的紧绷。
“那份满文标注的土地图，”林辰边走边说，“不是普通的地籍资料。它指向的东西一旦公开，会有人坐不住。”
陈雪脚步没停，声音却低了几分：“您是担心调查牵连到我们？”
“不只是你们。”他停下，在楼梯拐角处转身面对她，“是我。如果有人要动手，不会只查档案，他们会翻我的履历、挖我的过去，甚至拿我说过的话断章取义。到时候，站在我这边的人，也会被盯上。”
她抬头看他，眼神没有躲闪：“所以您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退开？”
“是想让你选。”林辰语气平稳，“你可以继续当一个清清白白的副科长，把这事当成普通文物线索处理。也可以——和我一起扛下来。”
风吹动走廊尽头的窗帘，纸张轻轻翻页的声音从楼上飘下。陈雪沉默了几秒，把文件夹抱得更紧了些。
“上次旧改项目审计报告出来那天，您一个人在会议室坐到凌晨两点，就为了核对三百多户居民的补偿明细。”她说，“那时候我就知道，您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懂什么前世今生，但我信眼前的事。只要您做的事经得起查，我就敢替您说话。”
林辰看了她一眼，没点头，也没笑，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
回到办公室已是上午十一点。他让刘伟进来的时候，特意关上了门。小会议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墙上的挂钟指针刚走过十一。
“最近可能会有人来找你谈话。”林辰递过一杯茶，放在桌角，“问你跟我共事的情况，有没有收过好处，有没有听到过不该听的话。你该怎么答？”
刘伟愣了一下：“实话实说啊。”
“实话有很多种说法。”林辰靠着椅背，“比如，有人问你我是不是神神秘秘、经常私下见人，你怎么回？”
“那确实是事实。”刘伟挠了挠头，“您确实常加班，也总单独找人谈事……但这不犯法啊。”
林辰嘴角微动：“所以你要学会区分‘异常’和‘违规’。我没做过任何违反纪律的事，所有决策都有记录，每笔资金都可追溯。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不管别人怎么问，答案只有一个：林辰做事干净，经得起查。”
刘伟盯着茶杯里的水纹，忽然抬起头：“领导，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已经在路上了。”林辰目光沉稳，“我不是在吓你。接下来，局面可能会变得复杂。我不一定会解释，也不会第一时间澄清。但你要明白，只要我们的工作不停，群众的事还在办，就不算输。”
刘伟咬了咬牙：“我明白。我不乱说话，也不怕被人问。真要有人想泼脏水，那就让他们看看，咱们这半年解决了多少难题——养老院建起来了，棚户区通暖气了，哪一件是糊弄人的？”
林辰终于点了下头。
他起身走到窗前，楼下办事大厅依旧忙碌。几个老人排在窗口前，工作人员正在耐心解答医保报销的问题。那是他们上周刚优化的新流程。
“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他背对着刘伟，“不是应对攻击，而是当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你的时候，还有没有人愿意相信你做过的事是真的。”
刘伟站起来，声音不大，却很稳：“我相信。只要您还在这儿坐着，我就信。”
林辰转过身，重新坐下：“那你得做好准备。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也许会有纪检的人找你谈话，也许同事会私下议论，甚至上级也会有压力。你还能站得住吗？”
“我能。”刘伟挺直腰，“我不光是为您说话，我是为我自己干的每一件事说话。我干的每件事，街坊都看得见结果。谁要是拿这个做文章，那就是冲着良心来的。”
会议结束前，林辰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递给他：“这是近期所有民生项目的进度表和责任人名单。你带回去，随时更新。如果有变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刘伟接过文件，手指在封面上顿了顿：“您放心，我守得住。”
送走刘伟后，林辰拨通了区纪委一位老熟人的电话。寒暄几句后，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最近听说有些关于历史遗留问题的信访件在流转，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基层干部的情绪波动。”
对方立刻警觉：“你是担心有人借题发挥？”
“我只是提前打个招呼。”林辰语气温和，“我们这边一直在推进文物保护配合工程，难免触到一些旧账。万一有人把正常工作当成问题反映上去，别让一线同志寒心。”
挂了电话，他又给财政局发了条消息，请对方尽快确认下季度老旧小区改造专项资金的拨付节点。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子上闭了会儿眼。桌上摆着两份文件：一份是F-7号房周边监控调取申请，另一份是拟提交区委的文化遗址保护建议草案。两者看似无关，实则互为依托。
下午三点，陈雪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沓资料。
“我把近五年全区涉及文物审批的所有签字样本比对了一遍。”她把文件放在桌上，“周承业的名字出现在三份材料上，都是以‘民间顾问’身份签的字，但用的笔迹和旧改办签到表一致。而且……其中有两份的审批人是你现在的分管副区长。”
林辰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签名栏上。
“有意思。”他低声说，“看来不止一个人，早就知道这块地有问题。”
陈雪犹豫了一下：“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先向区长报备？”
“还不急。”林辰合上文件，“现在报备，等于主动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件事在爆发之前，变成一项‘正当履职’。”
“您的意思是……抢在别人发难前，把它变成工作成果？”
“没错。”他看着她，“你马上起草一份紧急保护预案，就说勘探发现疑似清代官营仓储遗址，建议立即启动临时保护措施，并申请专项经费。明天一早，我要拿到初稿。”
陈雪点头记下。
临出门前，她回头问：“如果他们真的开始查您呢？”
林辰坐在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查吧。十年旧账，也该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