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潜航
爱琴海东南部，深夜。
月华被稀疏的流云切割，在墨蓝色的海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方舟”号特种舰船低矮而流畅的灰色舰体。
这艘船此刻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权杖”在风暴眼中仅存的、漂浮的避难所。
舰桥指挥中心，灯光被调到最低，只有无数屏幕散发出的幽光，映照着一张张凝重而疲惫的面孔。
空气循环系统低声嘶鸣，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压抑。
凌风站在主控台前，身姿依旧挺拔，但眼下的阴影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承受的巨大压力。
主屏幕上，代表着“矛头”联合特遣舰队的多个光点，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在地中海东部海域游弋，最近的一支驱逐舰分队，距离他们不足两百海里。
“‘深度静默’协议已全面启动。”
“公爵”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蓝光，“所有主动传感器关闭，动力输出降至维持基本航速的最低水平，电磁辐射严格管制。我们现在的声学和红外特征，理论上等同于一艘中型渔船。”
“理论上……”
凌风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扫过被动声纳屏幕上那些不断刷新的、代表远方舰艇螺旋桨噪音的微弱信号，“‘矛头’的‘海王星’级驱逐舰，其拖曳式阵列声纳能在理想环境下捕捉到四十海里外一只海豚的心跳。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理论’上。”
“幽灵那边有消息吗？”汉森问道。
他坐在一旁的固定座椅上，脸色比在撒哈拉时好了些，但右臂仍固定在胸前，左臂活动也略显僵硬。他被转移到“方舟”号上继续休养，但眼下的危机让他无法安心躺在医疗舱。
凌风摇了摇头：“没有。自从提供了‘矛头’舰队的情报后，他们再次陷入了沉寂。”
他顿了顿，看向汉森，“你怎么看他们上次使用的那种……武器？”
汉森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不是为了救我们，指挥官。那是一次展示。告诉我们，也告诉我们的敌人，他拥有随时掀翻棋盘的能力。”
他回想起那毁天灭地的震动，“他在划定红线，或者说，在警告所有人，包括我们，不要越过他设定的边界。”
就在这时，声纳控制台前的一名技术官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被动声纳捕捉到异常水声信号！方位2-7-0，距离约五十海里！特征分析……是‘海王星’级的舰壳声纳主动脉冲！他们在进行区域扫描！”
指挥中心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能判断扫描方向吗？”凌风的声音依旧平稳。
“脉冲覆盖范围很广……但能量焦点似乎……正在向我们所在的扇形区域移动。”技术官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们被盯上了。
或许不是精确锁定，但“矛头”舰队显然已经将这片海域列为重点搜查区，并且正在逐步缩小包围圈。
“改变航向，航向1-9-0，速度降至五节。”
凌风立刻下令，“‘渡鸦’，模拟附近商船通讯背景噪音，进行最低功率的间歇性发射，尝试混淆他们的声学分析。”
“方舟”号庞大的舰体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极其微弱的弧线，如同潜入深海的巨鲸，开始小心翼翼地改变航向，试图避开那无形的声波探照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踱步。指挥中心内，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被动声纳屏幕上，那代表主动声纳脉冲的尖锐信号如同跗骨之蛆，时而接近，时而远离，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汉森能感觉到自己手心渗出冷汗。
他经历过无数次枪林弹雨，但这种在广阔海洋上、被看不见的猎手用高科技手段一点点搜索、压缩生存空间的感觉，更加令人窒息。
这不再是战术层面的对抗，而是战略层面的猫鼠游戏，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脉冲信号再次接近！距离约三十海里！他们在进行交叉定位！”声纳官的汇报让气氛更加紧张。
凌风眉头紧锁。“方舟”号的静音性能虽好，但在对方如此密集的主动声纳扫描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被锁定，面对“矛头”舰队强大的反舰火力，他们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指挥官，” “公爵”突然开口，他调出了一份刚解密完毕的、来自“摇篮”数据库的文件，“我记得……数据库里有一份关于‘建筑师’早期‘海洋环境隐匿技术’的理论手稿，其中提到了利用特定深海温跃层和盐度梯度，构建‘声学阴影区’的概念……”
凌风目光一凝：“具体内容？”
“手稿不全，但提到了利用精确的水文数据，在温跃层下方找到一个声波折射率急剧变化的‘盲区’，可以极大削弱主动声纳的回波信号。前提是……我们需要这片海域的实时、高精度水文剖面图。”
“我们有吗？”
“我们的数据库里有该区域的历史水文数据，但不够精确。需要……实时的。”
希望似乎近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薄纱。
突然，汉森的便携终端震动了一下，一个极其简短的、来源不明的加密信息弹出，只有一行数字和字母的组合，像是一个数据包的提取码。
没有署名，没有说明。
汉森立刻将代码递给“公爵”。
“公爵”快速操作，接入一个经由多重跳板的匿名服务器，输入代码。
几秒钟后，一份数据流被下载到“方舟”号的主机。
“是实时水文剖面图！覆盖我们当前所在海域，精度极高！来源……无法追踪！”
“公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幽灵’……”凌风低语。
他再次在最关键的时刻，送来了最关键的东西，依旧不露痕迹。
没有时间犹豫。
“公爵”和“渡鸦”立刻将数据导入导航和战术系统，结合“建筑师”那份残缺的手稿理论，快速计算起来。
“找到了！下方四百米，存在一个强烈的温跃层，其下的盐度梯度能形成一个有效的声学阴影区！按照我们当前航速，十五分钟后可以抵达区域边缘！”
“下潜！紧急下潜至三百五十米深度！调整航向，进入阴影区！”凌风毫不犹豫。
“方舟”号虽然不是潜艇，但其设计允许进行有限度的深潜。
舰体发出低沉的轰鸣，压载水舱开始注水，庞大的船身缓缓向幽暗的深海沉去。
光线迅速变暗，舷窗外的世界变成了永恒的墨蓝。压力计上的数字不断攀升，舰体结构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呻吟。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深海的压力。
汉森紧紧抓住座椅扶手，看着深度计的数字跳动。三百米……三百二十米……三百五十米……
“抵达预定深度！”
“进入声学阴影区边缘！”
几乎在他们调整好姿态，潜入那片由复杂水文条件构成的天然庇护所的同时，被动声纳屏幕上，那一直紧追不舍的、代表“海王星”级主动声纳的尖锐脉冲信号，陡然减弱了大半，变得模糊而难以分辨！
成功了！
他们暂时消失在了“矛头”舰队的声纳视野里！
指挥中心内，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少人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但凌风脸上没有丝毫放松。
“这只能暂时躲过主动声纳。他们很快会发现异常，会调动反潜机、会投掷声纳浮标……这片阴影区不是永恒的庇护所。”
他看向汉森，眼神深邃：“‘幽灵’又一次救了我们，但他把我们引向了更深的海域。他在指引方向，汉森。这片阴影之下，或许隐藏着我们需要的东西，也或许……是另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