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对着铜镜,将最后一缕碎发拢进灰布头巾里。
镜中人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杂役衣裙,脸上抹了层薄灰。
连平日里最显眼的杏眼都敛去了光,活脱脱一个刚到商行寻活的乡下丫头。
春桃在一旁攥着个油纸包,声音压得极低。
“小姐,这是李账房爱吃的芝麻酥,我按您说的,在里面混了点安神的药末,您要是遇到麻烦,就想办法让他吃两口。”
沈微婉接过油纸包塞进食盒,指尖在春桃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进去后,你就去对面茶馆盯着,要是看到穿藏青袍的侍卫多了,就往巷口那棵老槐树上挂个红绸子。”
她早打听清楚,恒通商行的守卫换班时会穿藏青袍,春桃这是替她守着最后的退路。
到了西市恒通商行后门时,两个精壮汉子果然拦了路。
沈微婉故意缩了缩肩膀,把食盒往前递了递,声音带着怯意。
“两位大哥,我是给李账房送点心的,他前儿个跟我们铺子订的,说今儿晌午要。”
汉子上下打量她时,她指尖悄悄将食盒盖掀开条缝,芝麻酥的香气飘了出来。
这香味是她特意让铺子多加了芝麻,就为了勾住李账房的注意力。
那汉子又朝里面喊了一声。
片刻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正是账房李爷。
他闻到食盒里的香味,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看到沈微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挥了挥手:“让她进来吧。”
沈微婉表面上乖巧地走进账房,心里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他怎么一点儿也没怀疑?
难道这李账房真的年纪大了,糊涂到忘了自己没订过点心?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机会难得,得赶紧找到密册。
她把食盒放在李账房桌上,趁他拆油纸包的功夫,目光飞快扫过桌面。
其他的大多是些日常流水账,直到瞥见桌角砚台旁压着一枚刻着缠枝莲纹的青田石印章。
样式古朴,最末一朵花瓣似乎还缺了个小角。
还有一本在砚台下压着一角的蓝皮册子,封面上没字。
一阵风吹过翻页时露出的“恒昌票号”“永安侯府”几个字,让她心猛地一跳。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赏钱。”李爷说完,转身走进了里间。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伙计喊着“盐商送银子来了”,账房里的人都涌了出去,连李账房也被拽着去清点。
沈微婉知道机会来了。
她飞快抽走那本蓝皮册子,刚想塞进衣襟。
就听到李账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心头一紧,反手将册子藏进食盒底层,又把油纸包往李账房手里塞:“账房先生,您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账房果然被芝麻酥勾了魂,接过油纸包就咬了一口。
沈微婉趁机退到门口,刚要跨出门,就看到一个穿藏青袍的侍卫从走廊那头过来,恒通商行的守卫!
她赶紧低下头,贴着墙根往外走,耳后却传来侍卫的声音:“等等,你是哪个铺子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沈微婉脚步一顿,脑子飞快转着。
这时,春桃挂红绸子的身影突然从对面茶馆窗口闪过,她心里一稳,故意揉了揉眼睛。
“大哥,我是新来的,铺子在巷尾,您要是不信,您可以问李账房。”
话音刚落,就听到李账房在账房里打了个哈欠——想来是安神药起了作用。侍卫见状,没再多问,挥挥手让她走了。
出了商行大门,沈微婉几乎是跑着拐进小巷。
直到摸到食盒里那本蓝皮册子,她才松了口气。
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字迹里,“盐商张”“恒昌票号”“永安侯府”几个字格外扎眼,后面跟着的数字更是惊人。
这哪里是普通的资金往来,分明是盐商通过票号,把巨额银两悄悄送进了永安侯府!
她继续往后翻,越看越心惊。
其中几页详细记录了向安国公府输送粮草的数量和时间,甚至还有与北狄密使交易战马的暗语和地点。
沈微婉的指尖冰凉,心脏狂跳。
“原来如此……”她低声自语,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萧景渊猜想的果然没错。
安国公、盐商、永安侯府,再加上背后的三皇子萧承泽,这几股势力竟通过恒通商行这个枢纽,结成了一张严密的贪腐与谋逆之网。
当时只是个猜想,此刻却和账本上的铁证完美重合。
她手里的,哪里是一本账本,分明是能掀翻整个朝堂的惊雷!
她刚想把册子收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有人闯进账房了!快搜!”
沈微婉脸色骤变,知道自己暴露了。
她来不及多想,抱着账本,转身就往巷深处跑,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她能听到他们的呼喊声和脚步声。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的屋顶跳了下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沈微婉吓了一跳,刚要反抗,却听到对方压低声音说:“沈小姐,我是王爷派来的暗卫,快跟我走!”
沈微婉心中一喜,跟着暗卫转身就跑。
暗卫带着她七拐八绕,很快就甩掉了追兵,把她送到了一处隐蔽的小院里。
另一边,春桃在茶馆看到沈微婉安全脱身。
悄悄取下了老槐树上的红绸子,拎起早已准备好的空食盒。
混在人群中,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西市。
小院的石桌上温着一盏热茶,萧景渊立在廊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直到看见沈微婉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才松下紧抿的唇线。
他快步迎上去,目光先扫过她的衣袖与鞋面,确认没有磕碰痕迹,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地:“怎么样?没伤着吧?”
沈微婉摇了摇头,指尖还带着夜露的凉意。
将怀中的账本递过去:“王爷,你看,这就是恒通商行私下给安国公府运粮,还偷偷和北狄换战马的证据。”
萧景渊伸手去接,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动作皆是一顿,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绊住了似的。
他很快收回目光落在账本上,指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也随字迹渐沉。
翻到记着北狄战马数量的那页时,他低呵一声:“好个里通外敌的勾当!”
待阅完最后一页,他抬眼看向沈微婉,眸中褪去冷厉,只剩清晰的赞许与藏不住的软意。
“微婉,辛苦你了。有了这账本,安国公府和恒通商行的罪证就再也赖不掉,足以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他将账本妥帖拢在臂弯,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
才缓缓道:“往后这盘棋,有你在,我心里才真正有了底。”
沈微婉被他指尖擦过手背时,耳尖悄悄泛了热。
下意识将手往后缩了缩,垂眸盯着自己的衣摆,待他翻账本的动静响起,才慢慢抬眼。
听到他说“付出血的代价”,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随即被他后半句的目光烫得又低下头,指尖轻轻攥了攥衣袖。
声音比平日软了些:“能帮到王爷就好……我也盼着这局棋,能早一日定输赢。”
说罢,她又抬眼看向他,恰好撞进他未收的目光里。
慌忙移开视线,落在石桌上的热茶上,补充道:“王爷等了许久吧?茶该凉了,我再去换一壶来。”
萧景渊伸手拦住她,声音温和:“不必了,坐着歇歇吧,你才刚经历过一场惊险,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