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像冰冷的针,扎得人骨头发疼。
天牢的铁窗锈迹斑斑,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一滩浑浊的污水。
柳如眉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堆上,华贵的锦袍早已被污泥和稻草屑浸透。
鬓边只剩半截断簪,尖锐的簪头硌得她头皮生疼。
她的指尖死死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纸上“安分点”三个字墨迹已干,却像三把淬了冰的匕首,反复刺穿她仅存的侥幸。
那是父亲镇国公派人送来的回复,没有问候,没有安抚,甚至没有称呼,只有这三个冰冷刺骨的字。
她认得那字迹,一笔一划,正是父亲镇国公本人的!
“安分点……”
柳如眉低声重复,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她突然凄厉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潮湿的天牢里回荡,惊得墙角的老鼠“嗖”地窜进黑暗。
她想起自己被押入天牢时的情景,想起在金銮殿上,她为了自保,哭喊着攀咬萧承泽,说一切都是他指使。
她以为萧承泽会顾念旧情,或者至少会忌惮她知道的那些秘密,想办法救她。
可她等来的,却是父亲这封比天牢寒气更冷的信。
“父亲,你为了家族,连亲生女儿都能牺牲吗?”
她喃喃自语,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蚀骨的怨毒。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在这些人眼里,她柳如眉从来都只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好,好一个安分点。”
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们都想让我死?我偏不!若我柳如眉今日不死,定要让你们所有人都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她摸索着从发髻深处抽出一枚用绢布层层包裹的金钗……
这是她被押来时趁乱藏起来的最后一点私产,也是她走投无路下的唯一希望。
毕竟,向三皇子求救的信,最终只换来父亲那封冰冷的“安分点”。
她侧耳听着走廊里看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压低声音,朝着铁栏外喊道:“王牢头,劳驾您再过来一趟!”
片刻后,一个身材矮胖、满脸横肉的牢头晃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哗啦啦作响。
他皱着眉头,脸上满是不耐烦:“喊什么喊?死到临头了还不安分!是不是嫌死得不够快?”
柳如眉却瞬间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将金钗从铁栏的缝隙中递了出去。
“王牢头,小小心意,您先拿着。我知道您辛苦,只求您帮我一个小忙,送封信出去。”
王牢头低头瞥了眼金钗,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又被警惕取代。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骂道:“柳小姐,你不要命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敢搞这些名堂!上次的事我还心惊胆战,这次说什么也不干!”
柳如眉急忙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绝望的恳求。
“王牢头,我知道这次风险大,所以才加倍谢你!
这金钗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让家人给您送一百两银子,不,二百两!
足够您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求您发发善心,就当救我一条命!”
王牢头掂了掂金钗,又看了看柳如眉惨白而急切的脸,内心的贪婪终于压过了恐惧。
他咬牙道:“罢了罢了,我就再帮你这一次。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可别拉上我。”
说完,他接过柳如眉早已写好的信,揣进怀里,又警惕地看了看左右,才转身匆匆离开了。
柳如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只剩下深深的焦虑和不安。
她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送到夏栀手里,也不知道夏栀会不会按照信上的话去做。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了,萧承泽靠不住,父亲靠不住,她只能指望夏栀,指望那个跟着她多年、被她视为心腹的丫鬟。
她蜷缩回稻草堆,将身体紧紧裹住,却还是觉得冷。
天牢的寒气像毒蛇一样钻进骨头缝里,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想起以前在镇国公府的日子,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可那些好日子,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柳如眉不知道,她寄予厚望的“最信任的人”。
此刻正在镇国公府的偏厅里,向她的死对头沈微婉跪地求饶,将她的秘密和盘托出。
而她写给夏栀的信,很快就会成为沈微婉手中的又一枚棋子,将她彻底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西跨院的偏厅内,烛火摇曳,映得沈微婉的侧脸明暗交错。
她刚处理完因柳如眉入狱而混乱的账目,指尖还沾着墨香,门外传来夏栀怯生生的声音。
“大小姐,奴婢有要事求见,事关柳如眉。”
沈微婉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柳如眉倒台后,她便留意到夏栀总是魂不守舍。
“进来。”她淡淡开口,合上账目。
门被轻轻推开,夏栀低着头快步走进,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半步,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大小姐,奴婢知错!先前是奴婢糊涂,被柳如眉蒙蔽,求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沈微婉的神色。
沈微婉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语气平静无波。
“你跟着柳如眉多年,如今她落难,你倒先来表忠心,就不怕我觉得你背主求荣?”
“不是的!”
夏栀急忙抬头,眼神急切又带着讨好,泪水滑落脸颊。
“柳如眉她根本没把我当人看!在外人面前,她对我和和气气,可私下里,只要稍有不顺心,就对我又打又骂!”
她撸起手腕,露出几道淡淡的疤痕,声音带着哭腔。
“这些都是她用簪子划的。她还总拿我乡下的爹娘威胁我,说要是我敢泄露她半个字,就把我爹娘卖到矿上做苦役!”
“如今她进了天牢还不安分,之前就偷偷托人带话。
让我想办法帮她联系外面的人,说要是办不成,就……就杀了我爹娘!”
她浑身颤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大小姐救救我,我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叠整齐的纸条,双手奉上。
“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三皇子亲信的纸条,我没敢送出去,特意拿来给大小姐看。
我愿把她以前所有的私交门路和下人名单都告诉您!
以后牢里有任何动静,我也能帮您盯着,绝不让她再攀咬大小姐半分!”
沈微婉看着夏栀眼中的急切与恐惧,指尖轻轻敲击着茶盏边缘,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夏栀说的是真是假,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柳如眉与萧承泽的私情,乃至他们上一世联手害死自己的阴谋,她早已了如指掌。
她缺的从来都不是证据,而是一个能让他们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的契机。
如今夏栀主动送上门来,不仅带来了柳如眉亲笔写的纸条作为铁证,更愿意成为她安插在天牢里的眼线。
这可真是打瞌睡送来了枕头,她的复仇计划,终于可以向前推进一步了。
她缓缓放下茶盏,伸手扶起夏栀。
“起来吧。念在你主动坦白,又愿意戴罪立功,我便信你一次。”
夏栀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恩:“谢大小姐!我以后一定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
“嗯。”沈微婉点头,语气依旧淡然。
“你先回去,把柳如眉的私交名单写下来,今晚悄悄送到我房里。
记住,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包括张嬷嬷她们。”
她特意提到张嬷嬷,便是要试探夏栀的诚意。
夏栀毫不犹豫地应下:“是,奴婢明白!一定守口如瓶!”
说完,她深深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看着夏栀离去的背影,沈微婉拿起桌上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柳如眉潦草的字迹,内容竟是威胁萧承泽。
若不救她,便将两人合谋算计镇国公府,甚至牵扯各世家后院阴私之事公之于众。
沈微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已不只是柳如眉与萧承泽反目的证明,更是一枚足以引爆京城世家的惊雷。
她的复仇棋局,这下又多了一枚关键的棋子。
而此时的天牢里,柳如眉还在焦躁地等待着王牢头的消息。
她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侍女已经倒戈,一场针对她和萧承泽的致命围猎,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