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堡内部的空气，带着一种被高墙过滤后的、略显压抑的“秩序”气息。相较于城外的死寂与荒芜，这里确实称得上生机勃勃，但这种生机是紧绷的、小心翼翼的，仿佛每个人都在遵循着某种无形的剧本，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陈末一行人缴纳了堪称苛刻的“进城税”，带着剩余的家当，踏上了堡垒内部以旧时代公路为基础修缮的主干道——“砥柱街”。路面还算平整，两侧是各种由旧建筑改造的店铺、作坊，甚至还有一些简陋的摊位，出售着种类有限的生活物资、手工制品，以及一些看起来来源可疑的“荒野收获”。行人络绎不绝，但大多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压力下的疲惫与警惕。
“啧，这地方，看着是比外面强，可怎么感觉……更憋得慌了？”张强打量着四周，忍不住低声嘟囔。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像一头习惯了旷野的狼被关进了精致的笼子。
“因为这里的规则是人为制定的，而且是强制性的。”陈末目光平静地扫过街道，【环境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捕捉着流动的信息，“在外面，危险来自怪物和自然环境，规则是弱肉强食的本能。在这里，危险可能来自任何一个看似友善的陌生人，或者你无意中触犯的某条堡规。这是一种更复杂、更需要动脑筋的生存游戏。”
王桐一边走，一边快速记录着看到的店铺类型和物价，眉头越皱越紧：“物价高得离谱。一块最普通的合成压缩饼干，要价半个标准单位能量结晶。武器保养、医疗服务更是天价。我们被抽走的那三成物资，恐怕支撑不了几天。”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骚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几个穿着统一蓝色工装、胸前绣着小小齿轮徽记的人，正围着一个摆摊售卖自制陷阱零件的老流民。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倨傲的年轻人，他踢了踢地摊上那些粗糙但看得出用心打磨的金属零件，语气轻蔑：
“老家伙，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铁匠’雷老大管辖的南区摆摊，就得用我们‘工坊联盟’认证的材料和标准！你这些破烂，谁知道会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害死人？按规矩，要么交钱认证，要么……东西没收，人滚蛋！”
那老流民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此刻正佝偻着腰，苦苦哀求：“几位大人行行好……我就是捡点废料，弄点小玩意糊口……认证费太贵了，我实在交不起啊……这些东西，都是我一点点手工做的，结实着呢，不会误事的……”
“结实？”那年轻人嗤笑一声，随手拿起一个捕兽夹，用力一掰，那粗糙的弹簧机构竟然真的“咔吧”一声，出现了裂痕！“看到没？这就是你说的结实？要不是我们检查出来，哪个倒霉蛋买了你的东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没收！”
他身后几个跟班立刻上前，粗暴地就要抢夺老流民摊子上的所有东西。
“不能啊！大人！我就靠这个活命了……”老流民扑上去想护住自己的心血，却被一个跟班轻易推搡在地，沾了满身的灰尘，绝望地看着那些他赖以生存的零件被扔进一个麻袋。
周围的行人大多漠然地看着，有些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移开目光，加快脚步离开，生怕惹上麻烦。
张强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拳头瞬间握紧。他刚想上前，却被陈末一个眼神制止。
“看清楚，他们胸前的徽记。”陈末低声道，“‘铁匠’雷震的人。初来乍到，不宜直接冲突。”
“难道就看着他们欺负人？！”张强梗着脖子，额角青筋跳动。
“当然不。”陈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解决问题，不一定非要靠拳头。”
他上前几步，走到那伙人面前，语气平和地开口：“几位，请问一下，加入‘工坊联盟’，使用认证材料，需要多少费用？”
那为首的年轻人正志得意满，闻言瞥了陈末一眼，见他虽然风尘仆仆，但气质不凡，身后跟着的队员也个个精悍，语气稍微收敛了一点，但仍带着傲慢：“新人？想入行？简单，一次性缴纳五十标准单位能量结晶的加盟费，以后所有材料必须从联盟购买，售价嘛，比市面高三成。这是雷老大定下的规矩，保障质量！”
五十能量结晶！对于普通流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那倒在地上的老流民闻言，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死灰。
陈末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考虑，然后他弯腰，从那个被收缴的麻袋里，捡起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似乎是某种旧时代轴承改造的小齿轮部件。他拿着齿轮，走到那年轻人面前。
“这个齿轮，”陈末将齿轮递到年轻人眼前，声音清晰，确保周围一些驻足观望的人也能听到，“如果我没看错，它内部的淬火工艺采用了旧时代‘深层离子渗氮’技术的变种，虽然设备简陋，但处理得恰到好处，表面硬度高，芯部韧性足。还有这个斜齿设计，明显是为了降低高速运转时的噪音和磨损，这不是普通工匠能有的眼光和手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年轻人胸前那枚光鲜的齿轮徽记，又看向地上绝望的老流民，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我倒觉得，这位老师傅的手艺，比很多打着‘认证’招牌的流水线产品，要精良得多。你们‘工坊联盟’收这么高的费用，究竟是‘保障质量’，还是……‘保障利润’？”
年轻人被他一番专业而犀利的话说得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们联盟的东西，都是经过严格检测的！你一个外人懂什么！”
“我是不太懂白鹿堡的规矩，”陈末将齿轮轻轻放回麻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但我懂得分辨什么是好东西。而且，我记得入堡时看到的规章里，有一条是‘鼓励技术创新与手工业发展，禁止恶意垄断与欺行霸市’。不知道魏常堡主知不知道，他治下的‘工坊联盟’，是用这种方式来‘鼓励’技术的？”
提到“魏常堡主”和“堡规”，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死死盯着陈末，眼神惊疑不定。对方显然不是普通流民，不仅眼力毒辣，而且对堡规似乎也很熟悉，几句话就扣上了“恶意垄断”和“违背堡主意志”的大帽子。
周围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那伙人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鄙夷。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怎么回事？”
人群分开，一队巡逻的守卫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之前在城门口那个面容冷峻的队长——赵铁心。
年轻人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恶人先告状：“赵队长！您来得正好！这几个新来的，在这里妖言惑众，污蔑我们‘工坊联盟’，还质疑堡规！”
赵铁心目光扫过现场，在陈末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地上瘫坐的老流民和那个麻袋，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年轻人：“李三，你们‘工坊联盟’办事，也要按规矩来。这位老先生的东西，既然有人认可，你们无权强行没收。把东西还给人家。”
“赵队长！这……”李三还想争辩。
赵铁心眼神一厉：“需要我请你去守卫所，慢慢讲清楚‘规矩’吗？”
李三顿时噤若寒蝉，悻悻地示意手下把麻袋丢还给老流民，狠狠瞪了陈末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老流民抱着失而复得的麻袋，老泪纵横，对着陈末和赵铁心不住地作揖：“谢谢……谢谢各位大人……”
赵铁心没理会老流民，而是走到陈末面前，目光锐利如刀：“你叫陈末？‘破晓’小队？”
“是。”陈末坦然应对。
“你很会说话，也很会惹麻烦。”赵铁心语气冰冷，“刚进城，就得罪了雷老大手下的人。在白鹿堡，有时候，道理比不上拳头，更比不上背景。我按规矩办事，不代表能每次都护着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带着巡逻队转身离开。
周围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只是看向陈末等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好奇与探究。
张强凑过来，冲着李三等人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还是末哥你厉害，几句话就把那帮孙子吓跑了！”
陈末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喜色：“吓跑？你太天真了。我们只是暂时占了道理的上风，借助了守卫队的虎皮。真正得罪的，是‘铁匠’雷震这个地头蛇。赵铁心提醒得对，在这里，道理需要实力和背景来支撑。”
他扶起那位千恩万谢的老流民，从自己不多的储备里，拿出两块能量结晶塞到他手里。“老师傅，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摆摊吧。手艺不错，活下去才有希望。”
老流民握着能量结晶，浑浊的眼睛里再次涌出泪水，哽咽着说不出话。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队伍继续寻找落脚点。最终，他们在靠近堡垒边缘、相对偏僻的西区，找到了一处由旧仓库改造的、名为“老兵之家”的简陋旅店。价格比其他地方便宜不少，环境也差强人意，但胜在安静，人员成分相对简单。
安顿下来后，队员们聚集在陈末狭小的房间里，气氛有些沉闷。
“妈的，这白鹿堡，感觉比外面还难混。”一个队员叹了口气，“规矩多，物价贵，还有地头蛇欺压。”
王桐整理着收集到的信息，忧心忡忡：“陈队，我们的物资最多支撑两周。必须尽快找到获取稳定收入和贡献点的途径，否则……”
张强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闷响：“要不，咱们去接那些清剿怪物的任务？凭咱们的实力，还怕弄不到资源？”
“任务要接，但不是盲目去接。”陈末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绝对推演】在脑海中高速运转，整合着入堡后获得的所有信息。
“白鹿堡内部，势力错综复杂。目前看来，至少有三股主要势力：掌管军工生产和部分防御的‘铁匠’雷震；负责农业和基础物资调配的‘丰饶’沈心；以及堡主‘白鹿’魏常直属的行政与守卫力量。我们今天得罪了雷震的手下，算是被动站队了。”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投靠另外两家？”王桐问道。
“不急。”陈末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示弱过早，只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我们要先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让他们来拉拢我们。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更好的条件和话语权。”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高墙切割成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
“进城税，是明面上的规矩，是堡垒生存的基础，我们认了。”
“而刚才的下马威，是暗地里的规则，是势力博弈的开端。”
“他们想用规矩压我们，想用背景吓我们。”陈末转过身，目光扫过队员们，嘴角泛起一丝冷意，“那我们就告诉他们——”
“规矩，是给人守的，也是给人用的。”
“背景，是拿来借力的，不是拿来吓人的。”
“既然入了这棋局，就要有把棋盘掀翻，或者……自己制定规则的觉悟。”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平静的狂傲，瞬间点燃了队员们眼中略显黯淡的火焰。
“对！妈的，谁怕谁啊！”张强重新燃起斗志。
“我们需要一个切入点。”陈末重新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虚划着，“一个能快速展现我们价值，又不会过早卷入核心争斗的切入点……清剿任务是个选择，但不够独特。我们需要一个……更能体现‘技术含量’和‘信息优势’的机会。”
他的目光，落在了视网膜上，一条刚刚刷新出来的、关于堡垒内部某个长期无法解决的“技术难题”的【隐秘】情报上。
白鹿堡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破晓”小队，已经找到了第一个可能的破局点。
这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在这人类最后的堡垒之一，赢得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以及……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