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宫中的防疫事宜果然成了头等大事。太医院拟定的方子发往内务府,大批药材源源不断送入宫中,各宫都分到了足量的艾草、苍术等物。永和宫也不例外,凌玥甚至特意让人将药草悬挂在宫门廊下,做得比别处更加显眼周到。
康熙对此举颇为赞许,在朝会上还特意提及“防患于未然”的重要性,言语间对凌玥的“先见之明”颇有褒奖。这份赞誉,如同春风,悄然拂过永和宫,却也引来了更多暗处的目光。
太子的“关切”随之升级。他不再仅仅通过属官询问,而是亲自在向康熙请安时,当着几位内阁大臣的面,温言提及:“德母妃心系宫闱,思虑周全,实乃六宫表率。只是如今药材用量巨大,采买、储存、分发,环节众多,儿臣担心其中若有疏漏,反为不美。不若由詹事府派员协理,确保万无一失。”
他言辞恳切,一副为宫廷安危着想的模样。协理宫务,尤其是涉及大量物资调配的事务,本是皇后或高位妃嫔之责。太子此举,看似协助,实则是在试探性地将手伸入内廷事务,更是对掌管部分宫务的凌玥的一种无形制衡。
康熙闻言,沉吟片刻,并未立刻答应,只道:“太子有心了。此事容朕再斟酌。”
消息传到永和宫,凌玥正在检查内务府送来的新一批药材成色。秦顺低声禀报完,脸上带着忧色:“娘娘,太子殿下这是……”
凌玥放下手中的艾草,神色平静:“太子是储君,关心内廷事务,也是分内之事。”她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既然太子殿下不放心,那我们更该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秦顺,你去将此次所有药材的采买清单、入库记录、分发明细,都整理清楚,务必账实相符,一丝不差。”
“嗻。”秦顺应下,又道,“只是……若太子殿下的人真要插手,只怕会刻意寻衅……”
“怕什么。”凌玥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们按规矩办事,账目清晰,手续齐全,任谁来查,也挑不出错处。太子殿下若真想‘协理’,那就让他的人来查好了。查得越细,越能显出我们永和宫办事的稳妥。”
她就是要借太子的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与能力。有时候,来自对手的严格审查,反而是最好的背书。
秦顺恍然大悟,立刻领命去办。
果然,不过两日,康熙的旨意下来,准太子詹事府派员“协助”内务府管理防疫药材事宜,特别强调了要“厘清账目,杜绝弊端”。来的是一位姓钱的詹事府丞,面容精干,眼神锐利,一看便知是来者不善。
钱丞一到内务府,便雷厉风行地调阅所有账册凭证,盘查库存,询问经手官吏,重点果然放在了永和宫经手的那部分药材上。
永和宫内,挽月有些不安:“娘娘,那钱丞查得极细,连装药材的麻袋数目都要核对,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
凌玥正拿着一把小银剪,修剪一盆兰草的枯叶,闻言头也未抬:“让他查。我们可有任何见不得光之处?”
“自然没有!所有份例都是按规制领取,多一分未取,少一分未漏,账目更是清晰无比。”挽月忙道。
“那便无需担心。”凌玥放下银剪,语气依旧平淡,“他查得越细,皇上那边,对我们只会越放心。”
她料定,太子此举,固然是想找永和宫的错处,但更深层的目的,恐怕是想借此机会,将内务府这块肥肉也纳入东宫的势力范围。只是,吃相不能太难看,所以必须先找个由头,而风头正劲又掌部分宫务的永和宫,无疑是最好的靶子。
钱丞在内务府查了三四日,几乎将相关账目翻了个底朝天,却硬是没找到永和宫任何一点错处。所有记录清清楚楚,药材品质上乘,分发公允,甚至连包装损耗都记录在案,严谨得令人无从下手。
消息传回东宫,太子胤礽听着钱丞的禀报,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面色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
“如此说来,德母妃处事,竟是这般滴水不漏?”他语气听不出情绪。
钱丞躬身道:“回殿下,确是如此。永和宫经手之事,账目清晰,手续完备,奴才……实在查不出任何纰漏。”
“查不出纰漏……”太子轻轻重复了一句,忽而笑了笑,“也好。德母妃行事严谨,于宫闱而言是好事。你下去吧,此事到此为止。”
“嗻。”钱丞松了口气,躬身退下。
太子独自坐在书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原本想借此机会敲打永和宫,甚至若能找到错处,便可顺势将内务府的某些职权收归东宫。却没想到,乌雅氏竟如此谨慎,将事情做得这般圆满,让他连一丝发难的机会都找不到。
这份谨慎,这份能力,反而让他心中的忌惮更深了一层。一个拥有“祥瑞”子嗣,儿子开始接触实务,自身又如此精明能干的妃嫔……其威胁,远比一个只会争宠的惠妃要大得多。
他必须重新评估永和宫,以及那位看似温婉的德母妃了。
而永和宫内,凌玥听着秦顺回报钱丞已撤,东宫暂时没了动静,脸上并无喜色。
她知道,太子的退让,并非放弃,而是将锋芒暂时收敛。经过此事,太子对她,对永和宫的警惕,只会更重。下一次出手,必定更加凌厉,也更加难以防备。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夏日阳光下显得有些蔫然的花草,心念微动。既然太子对“草木异常”如此在意,那她或许……可以送他一份“大礼”。
一份足以让他暂时无暇他顾的“大礼”。
凌玥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这紫禁城的夏日,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