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地球灵能共同体，最高战略安全会议室。
这地方埋得深，是个完全密封的金属球壳房间，墙里面掺了不知道多少层屏蔽材料，据说连最微弱的灵能波动都别想漏出去。灯光白惨惨的，照在中间那个悬浮的巨大全息星图上。太阳系在图上就一粒灰尘那么大，而用刺眼红光标出来的“卡兰特”星云方向，像个还没结痂的伤口，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屋里人不多，拢共二十来个，可分量重得吓人。五大常任理事国——龙夏、欧罗巴联合体、北极熊联邦、泛非联盟、美洲联邦——能拍板的人或者他们的全权代表都到了，再加上共同体的秘书长和几个签了最高保密协议的顶级科学家。林砚坐在龙夏议长旁边，胸口别的证件上写着“首席技术顾问”。
空气沉得能压死人。
负责汇报的还是那位头发白了大半的龙夏老院士。他把“掠星者”信号分析报告里最要命的部分，用最简单的话又捋了一遍。那些扭曲的波形，标注出来的“伤痕”，还有推测出来的“毁灭”、“吞噬”、“掠星者”这些词儿，像冰锥子似的，一下下往在场每个人心口扎。
“……所以，”老院士最后推了推眼镜，声音在绝对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虽然咱们手里没有人家打上门来的录像带，但综合所有风险指标看，已经爆表了。咱们可能惹上了一个能在星星之间乱窜、随手就能灭人文明、而且很可能不讲任何道理的狠角色。这威胁，是真的，是悬在头上的，说不准哪天就砸下来。”
全息星图暗了下去，顶灯稍微调亮了点，能看清在座各位的脸色了，没一个好看的。
美洲联邦那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神像鹰的老代表首先开腔，语气里带着怀疑：“这情报，到底有几分真？别是咱们自己吓自己。”
老院士回答得滴水不漏：“信号本身不是自然现象、而且带着暴力破坏痕迹的可信度，超过九成二。认定它是受害者遗言、‘掠星者’是凶手的可信度，在七成五到八成五之间。误差存在，但风险不容忽视。”
欧罗巴的代表，一位总爱把“理性”挂嘴边的中年学者，试着找点希望：“有没有可能，是咱们解读错了？或者那个‘掠星者’早就走了？又或者，它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咱们？”
“我们不能把整个文明的命运，赌在‘可能’和‘万一’上。”龙夏议长开口了，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砸在实心木头上，闷而有力，“曦曜文明怎么没的，裂月侯为什么疯的，现在这段带血的信号又是什么意思……警告够多了。咱们得往最坏处想，往最好处做。”
北极熊那位肩章锃亮的将军嗓门粗：“那议长先生，你们龙夏到底有啥具体招儿？把地球围成铁桶？把月球基地变成大军营？”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全聚到龙夏议长身上。
议长没直接回答，反而侧过头，看向林砚：“林砚顾问，你把咱们技术团队这几天琢磨的那个长远的想法，跟各位详细说说。”
林砚吸了口气，站起身。他走到房间中间，那全息星图又亮了，这回显示的是曦曜方舟离去时模糊的身影，还有一部分关于怎么在星星之间航行的原理示意图。
“各位，”他开口，声音稳，是那种反复思量后的平静，“光挨打不还手，对付一个科技水平可能比咱们高出一大截、藏头露尾的敌人，太危险了。把咱们所有的家当、所有的人，都放在地球这一个篮子里，更是找死。”
他手指一点，星图变了，换成太阳系和周围一片的模拟影像。
“我们研究了曦曜方舟留下的技术资料，再结合现在已经稳定的月球灵潮之核——那差不多是个用不完的超级能源——我们提出一个长期的战略构想，叫‘方舟计划’。”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
“这计划的核心，是造一种新船。一种能飞很远很远，能自己养活自己很久，能藏得好，还能扛得住打的星舰。它不光是逃命用的‘避难所’，更是咱们人类主动往星空深处去探路的‘先锋’。它是给文明留的‘火种’，也是将来万一真打起来，咱们能周旋、甚至能还手的‘移动堡垒’。”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低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这想法太大了，太超前了，也太……烧钱了。
“林顾问，”泛非联盟那位总是面带忧色的女代表皱着眉，话说得直接，“请原谅我说话直。这样的船，以咱们现在的技术，真造得出来吗？那得花多少钱？用掉多少资源？集中多少科学家和工程师？在‘掠星者’到底来不来、什么时候来都说不准的情况下，这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会不会直接把咱们的经济拖垮？”
“技术上行不行，”林砚早有准备，调出几组复杂的能量耦合公式和星舰的初步概念图，“曦曜方舟已经证明了跨星系飞行是可能的。它给的《基础灵能科技树》指了方向。月球灵潮之核解决了最要命的能源问题。咱们缺的是具体怎么造的经验，这个可以一步步来，分阶段、一块一块地搞。至于成本……”
他停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加重了语气：“我想问问各位，如果咱们什么都不干，就天天祈祷那玩意儿别来，可万一哪天，‘掠星者’或者别的什么咱们还不知道的怪物，真就出现在太阳系边上，那时候，咱们还有资格坐在这里讨论‘成本’吗？巢都翻了，蛋还能有好？跟整个文明被抹掉比起来，现在投进去的任何东西，都值。”
“话说得漂亮！”美洲联邦那位老代表忽然抬高嗓门，带着点讽刺的调子，“可这计划谁说了算？核心技术攥在谁手里？恐怕都是你们龙夏吧？造这船的地方呢？是不是也得放月球上，方便你们龙夏一手掌控？这到底是全人类的‘方舟’，还是你们龙夏想开着称霸星海的‘特洛伊木马’？”
这话像刀子，一下子把刚才还算克制的面皮给划破了。林砚和龙夏高层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北极熊的将军抱着胳膊，没马上吭声，但眼睛眯了眯。欧罗巴的代表摸着下巴，陷入沉思。泛非联盟的女代表忧色更重，她们不光要安全，还要发展，如果资源都被这无底洞似的计划吸走，非洲的基础灵能建设怎么办？
龙夏议长这时才又开口，语气还是那么稳，却像山一样推不动：“‘方舟计划’是人类文明延续的保险绳，不是给哪个国家捞好处的工具。龙夏在这里可以做出承诺：第一，计划放在共同体的框架里搞，成立一个‘方舟计划理事会’，各常任理事国和重要成员国都派人进来，一起决定，一起监督。第二，龙夏会公开一部分从曦曜技术里解析出来的、不涉及核心的星际航行基础理论资料。第三，建造地点，月球确实是最合适的地方，能源方便，也远离地球生态圈。也正因为它敏感，我们欢迎共同体派联合安保和工程监督团队，常驻月球。”
他环视一圈，目光锐利：“但是，有两点必须说清楚。第一，计划的主导建设和最难的技术攻坚，必须由具备最强技术积累和工程实力的国家牵头，这是为了保证效率，保证能成功，是对全人类负责。第二，像灵潮之核稳定技术，还有某些关系到星舰最终防御和动力的核心技术，出于绝对的安全考虑，必须实行最严格的管控，这是底线，没得商量。”
“这不还是变着法子垄断吗！”美洲联邦代表不满道。
“这是基于现实能力和风险评估后的必要安排。”议长半步不让，“如果有其他国家能在短时间内拿出同等水平的技术方案和工程实力，龙夏非常乐意把主导位置让出来。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文明怎么活下去，不是搞绝对平均。”
会议一下子僵住了。恐惧让大家想抱团，可恐惧也让大家互相猜疑，把各自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林砚看着这场面，心里明镜似的。提出“方舟计划”，不单是个技术提案，更是块试金石，一下子就把共同体表面团结底下那些深深的裂痕给照出来了。有远见的，有短视的；想担当的，会算计的；要生存的，图霸权的……全搅和在一起。
他知道，接下来有的是扯皮和较劲。但这步棋，非走不可。不管前面是星辰大海还是万丈深渊，人类都不能躺平等死。
“我提议，”共同体的秘书长见机开口，想把气氛拉回来一点，“先把‘方舟计划’列为最高优先级的战略备选方案。交给技术委员会，用三个月时间做个更深入的可行性论证。同时，理事会这边，就计划怎么管理、资源怎么分摊、技术怎么共享这些原则问题，展开多轮磋商。下次最高战略安全会议，咱们再表决。”
这是个折中的办法，先把立刻做决定的大山挪开一点。
各方代表想了想，陆续点头同意了。毕竟，“掠星者”的阴影虽然吓人，可毕竟还远在天边。立刻为了一个还不知道成不成、但肯定要掏空家底的计划押上所有，谁都得掂量掂量。
会议暂告一段落。林砚走出那间憋闷的球形会议室，长长吐出口气，感觉有点累，但眼神更坚定了。
路还长着呢。今天只是把“方舟”的种子扔进了土里。想让这颗种子在猜忌和算计的石头缝里长出来，需要的东西还多着呢——智慧，耐心，还有……关键时刻的决断。他抬头看了看走廊尽头象征性窗户外的模拟星空，那深邃的黑暗里，仿佛有更沉重的未来，正缓缓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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