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是家”之后,竹舍的日子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无声的粘合剂,将那些摇摇欲坠的平静,重新稳固下来。
花千骨不再问及那些触及根源的问题,白子画也绝口不提过往。两人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日升月落,草木枯荣。
她的身体依旧称不上好,但与之前那种油尽灯枯的脆弱相比,多了几分韧性。汤药不曾间断,但她吞咽时不再那般抗拒,偶尔甚至会在他递过蜜饯去苦时,主动张开嘴。
白子画依旧克制着使用仙力,只在她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或是行走后疲惫不堪时,才会渡过去一丝最温和的气息,助她安眠或缓解酸痛。那丝蛰伏的妖神之力也再无异动,仿佛那夜的反噬只是一场噩梦。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可以期待的、平稳的方向发展。
直到这个夜晚。
没有预兆,没有缘由。
白子画在浅眠中,被一种极其微弱、却尖锐的不安惊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与他气息相连的、榻上那个人。
他立刻起身,来到榻边。
花千骨没有像往常那样深陷在昏睡或是细微的梦魇里。她醒着,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黑暗的虚空。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映出她侧脸的轮廓,平静得有些异常。
但白子画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的呼吸很轻,很缓,却带着一种……仿佛烛火燃尽前,最后那一跳的、不祥的滞涩。
他心中猛地一沉,立刻伸出手指,搭上她的腕脉。
仙力如丝探入。
下一刻,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比月光还要惨白。
她体内的生机,那被他用汤药、用耐心、用近乎自残的克制一点点温养起来的、微弱的生机,此刻正在以一种缓慢却无可挽回的速度……流逝。
不是外伤,不是旧疾复发,也不是那妖神之力作祟。
是魂魄本身,那被摩严以命换回、却终究带着无法弥补裂痕的魂魄,如同一个底部有细微漏洞的容器,正在悄无声息地漏尽最后一点支撑存在的本源。
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小心翼翼,都只是在延缓这个过程。而此刻,这进程似乎骤然加速了。
为什么?
是因为那日的反噬耗尽了根基?是因为那句无心的“子画”触动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时候到了?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
几乎是想也未想,白子画立刻运转起周身仙力,不顾一切地、汹涌地渡入她体内,试图堵住那无形的漏洞,强行挽留那逝去的生机。
温和的、带着他本源气息的仙力,如同温暖的潮水,涌入她枯竭的经脉,包裹住那摇曳欲熄的魂火。
起初,那流逝的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
花千骨灰败的脸色,甚至回光返照般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白子画心中一喜,更加不顾后果地催动仙力。
然而,就在他以为看到一丝希望时,那股熟悉的、阴寒刺骨的力量,再次从花千骨魂魄深处猛地窜出!
这一次,它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贪婪的、毁灭般的吸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死死缠住了他渡入的仙力,疯狂地吞噬、同化!
“呃!”
白子画闷哼一声,只觉自身的仙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被那阴寒的力量蛮横地扯走。经脉再次传来被撕裂碾碎的剧痛,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他立刻想要撤回仙力,却发现自己竟一时无法挣脱那强大的吸力!
那蛰伏的妖神之力,竟是在借着花千骨魂魄衰微、防御最弱的时刻,反过来吞噬他的力量以求自存!
他若强行断开,那反噬之力恐怕会瞬间将她最后的生机也彻底震碎。可若不断,他会被活活吸干,而她也未必能保住!
进退维谷,绝境!
白子画咬紧牙关,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他眸中闪过一丝决绝,非但没有撤回仙力,反而将残存的所有力量,孤注一掷地,更加汹涌地灌注过去!
既然无法堵住漏洞,那便用他自己,作为燃料,去填补!
哪怕燃尽最后一滴血,最后一缕魂,也要为她争得一线生机!
磅礴的仙力与阴寒的妖神之力在她体内猛烈冲撞、纠缠、吞噬。花千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白子画紧紧握着她的手,无视自身迅速枯竭的仙元和遍布裂痕的经脉,目光死死锁在她脸上,不肯移开分毫。
他在赌。
赌他的命,够不够硬,够不够填满那魂魄的裂痕。
赌这天命,是否真的对他们如此不公!
竹舍内,气息狂暴而混乱,只有两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交织。
夜,还很长。
而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