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嘈杂的人声和不时响起的呼叫铃声,构成了沈若曦接下来生活的背景音。母亲刘桂英被确诊为小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父亲沈建国年纪大了,跑上跑下、熬夜陪护显然力不从心,所有的重担,毫无意外地落在了沈若曦一个人肩上。
她开始了陀螺般高速旋转、却看不到尽头的生活。
每天清早,她必须准时起床,准备好念曦的早餐,然后匆匆将睡眼惺忪的女儿送去幼儿园。来不及喘口气,立刻赶往医院,替换守了一夜、满脸疲惫的父亲。
在医院里,她要伺候母亲洗漱、吃饭、吃药,盯着输液瓶,随时应对母亲因疼痛而产生的烦躁和需求。还要抽空去缴费、取药、与医生沟通病情。母亲躺在床上不能动,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亲力亲为。端屎端尿,擦拭身体,没有一刻清闲。
中午,她往往只能在医院附近随便买点东西果腹,或者干脆不吃。下午,她又必须准时离开医院,穿越半个城市去接念曦放学。将女儿接回家后,要准备晚饭,照顾她吃饭、洗澡、讲故事,哄她睡觉。
等到女儿终于睡熟,夜色早已深沉。她还要强打精神,收拾一片狼藉的家,准备第二天需要的东西。常常是累得连衣服都懒得脱,就直接倒在沙发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上的疲惫尚可忍受,最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紧绷和孤立无援。医院里,看着别的病床前有子女轮流陪护,有丈夫跑前跑后,一家人互相扶持,而她,永远都是形单影只,一个人面对所有。回到家,面对需要呵护的幼女和冰冷空荡的房子,连个能搭把手、说句暖心话的人都没有。
司羽凡自那天之后,只在她母亲手术那天露过一次面,待了不到半小时,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之后再没出现过。连一句像样的关心都没有,仿佛躺在医院里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种被至亲之人彻底抛弃的感觉,比身体的劳累更让她感到窒息。她常常在给母亲喂饭的间隙,或者深夜独自回家的路上,感到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悲凉,但她连哭的时间和力气都没有。
这天下午,沈若曦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新的缴费单,眉头紧锁。连续的奔波和睡眠不足,让她脸色蜡黄,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若曦。”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看到周东林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走廊尽头。他穿着简单的棉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身上似乎还带着厨房里特有的烟火气息,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东林哥?”沈若曦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听沈叔说的。”周东林走上前,将手里的保温桶递给她,语气自然,“阿姨住院,你一个人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吃饭肯定也是随便对付。这是我店里熬的骨头汤,对恢复有好处,你让阿姨趁热喝点。这是给你的饭菜,多少吃一点。”
沈若曦看着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些天,她听到的要么是父亲的焦虑,要么是医生的嘱咐,要么就是司羽凡冰冷的推诿。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具体地关心她和她母亲是否吃了饭,吃得怎么样。
“这……这太麻烦你了……”她接过保温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一直暖到了心里。
“麻烦什么,顺手的事。”周东林摆摆手,目光扫过她憔悴不堪的脸,眉头微微蹙起,“你脸色很不好,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别阿姨还没好,你先倒下了。”
他的关心朴实无华,却像寒冬里的一杯热茶,熨帖着她早已冻僵的心。沈若曦低下头,轻声说:“谢谢……”
“跟我还客气。”周东林顿了顿,又道,“你这边要是忙不过来,接念曦放学的事,我可以帮你。我店里下午那阵不忙,离幼儿园也近。”
沈若曦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已经够麻烦你了,念曦我自己能接……”
“就这么说定了。”周东林却不容她拒绝,语气温和却坚定,“明天下午我去接念曦,直接带她回我店里玩会儿,你忙完了过来接就行。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医院家里两头跑,太辛苦了。”
看着他真诚而不带任何杂质的眼神,沈若曦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他是真的想帮她,没有任何其他企图。
接下来的几天,周东林果然如他所说,每天变着花样地往医院送营养餐,有时是炖汤,有时是清淡可口的小菜。他甚至真的抽空帮沈若曦接送了几次念曦。
有一次,沈若曦因为母亲做检查耽搁了,赶到周东林的菜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远远就看到,念曦正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碗,津津有味地吃着周东林给她单独做的肉末蒸蛋。周东林就蹲在旁边,手里拿着纸巾,时不时给小家伙擦擦嘴,脸上带着憨厚而温和的笑容。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安宁而温暖的画面。那一刻,沈若曦站在街角,忽然有些眼眶发热。
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给予她支撑和温暖的,不是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而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如同兄长般的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周东林之间的距离,除了必要的感谢,从不多言,也从不接受他任何超出朋友范畴的帮助或礼物。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困境,而让这份纯粹的关心变了味道。
但那份雪中送炭的暖意,却真实地渗透进她冰冷疲惫的生活,让她在几乎要被压垮的边缘,得以喘息,得以积蓄起继续走下去的微薄力量。
她看着周东林细心照顾女儿的样子,再对比司羽凡对妻女的冷漠无视,心中那片冻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对比和裂变。
只是此刻,她无暇深思。母亲的病榻,幼女的依赖,以及那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留给她的烂摊子,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疲惫,深入骨髓。但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的,除了母亲和女儿,似乎也多了一点别的,来自冰冷现实之外的人间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