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香炉青烟袅袅。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坐在下首锦凳上的墨骁珩,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爱卿的整军章程,朕已细览。条陈清晰,切中时弊,尤其是淘汰老弱、补充精锐,以及轮戍之法,深得朕心。”
“陛下过誉。此乃臣分内之事。”墨骁珩微微躬身,语气平稳。他今日未着朝服,只一身玄色常服,却更显身姿挺拔,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只是,”皇帝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敲着御案,“此举触及太多人利益。兵部那边,阻力不小吧?朕听说,这几日去谢侍郎府上‘诉苦’的将领,可不在少数。”
墨骁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冷嘲,又似不屑:“回陛下,确有几只蚊蝇在耳边聒噪。不过,无妨。”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仿佛那些所谓的“阻力”,在他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尘埃。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朗声一笑:“好!朕就喜欢你这份底气!五年卧病,非但没磨去你的棱角,反倒让你这‘活阎王’的名头,更添了几分煞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这京城的水,沉寂太久了,是时候该动一动了。爱卿放手去做,朕,给你撑腰。”
“谢陛下!”墨骁珩起身,郑重行礼。有皇帝这句话,他便再无后顾之忧。
从御书房出来,穿过长长的宫道,准备出宫。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玄色身影拉得修长,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
迎面走来几位下朝的官员,正是之前与谢长卿走得颇近,对整军方案阳奉阴违的几人。为首的是一位姓孙的兵部员外郎,素来是谢长卿的马前卒。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孙员外郎几人显然也看到了墨骁珩,脚步下意识地一顿,脸上瞬间闪过慌乱、畏惧,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他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退到道旁,躬身行礼:“下官参见王爷。”
墨骁珩脚步未停,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丝毫偏移,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石子、草木。他就那样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带起的风拂动了几人的官袍下摆。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个眼神的警告都欠奉。
然而,正是这种彻头彻尾的、居高临下的无视,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训斥更让人难堪,更让人心底发寒。
直到墨骁珩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方向,孙员外郎几人才敢直起腰,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后怕和惨白。
“他……他刚才……”一人声音发颤,说不下去。
孙员外郎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心有余悸:“这才是真正的战王……以前坐在轮椅上,终究是差了点什么。如今……”他咽了口唾沫,“谢侍郎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带着恐惧:“何止是铁板!你们没感觉吗?刚才王爷走过去那一瞬间,我、我腿肚子都软了……那眼神,跟我当年在边军时,见到他阵前斩将时一模一样……活阎王,真的回来了!”
几人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匆匆离去,心中那点原本就不甚坚定的“抵抗”念头,在绝对的气势碾压下,已然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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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骁珩回到王府时,已近午时。
刚踏入前厅,就听见墨云锋洪亮又带着气愤的声音:“……简直欺人太甚!那姓孙的,以前见了我,恨不得绕道走,今日在营里,居然敢阴阳怪气,说什么‘王府如今圣眷正浓,二公子何必在神机营这等辛苦地方与我们争功’?我争他娘的功!小爷我是凭自己本事考进来的!”
“二弟!”墨云辰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沉稳,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愠色,“慎言!与那等小人计较,徒惹晦气。他们不过是见父亲推行新政,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故意挑拨罢了。”
墨云柔也蹙着秀眉道:“我铺子里今日也来了几个生面孔,不像买东西的,东看西瞧,问这问那,尤其是打听我们与哪些银号有往来,账目如何……被掌柜的应付走了。”
虞怀瑾正端着一盏茶递给墨云辰,闻言,神色不变,只淡淡道:“跳梁小丑,不必理会。你们越是动气,他们越是得意。”
墨骁珩迈步进来,将几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爹!”
“父亲!”
“王爷回来了。”
见到他,几人立刻起身。
墨骁珩目光扫过儿女,最后落在虞怀瑾身上,微微颔首,然后看向墨云锋:“受气了?”
墨云锋梗着脖子:“孩儿没吃亏!当场就怼回去了,说他尸位素餐,还好意思说别人争功!”
“做得对。”墨骁珩语气平淡,却带着肯定,“对于这等小人,无需客气。你越弱,他越欺。你强,他自然就怕了。”他走到主位坐下,“今日在宫中,也遇到了几只蚊蝇。”
虞怀瑾将一杯新沏的茶递到他手边,柔声问:“王爷没动怒吧?”
墨骁珩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才道:“他们也配?”短短三个字,带着无与伦比的傲然与轻蔑。
他看向儿女们,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记住,我们墨家人,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陛下支持,民心所向,我们便无所畏惧。些许魑魅魍魉,何足道哉?他们蹦跶得越欢,越说明我们做对了,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他目光如炬,继续道:“云锋,你在神机营,只管凭本事做事,拿出成绩,便是最好的回击。云辰,安心备考,春闱在即,不必为外事所扰。云柔,生意照做,账目清明,规矩立好,任谁也挑不出错。至于那些暗地里的手段……”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冷嘲的弧度再次浮现:“自有为父来处理。”
这一刻,他身上那股久违的、属于战场杀伐决断的“活阎王”气场尽显无疑。不是暴躁的怒吼,而是那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强大自信,让人毫不怀疑,任何敢于挡在他和家人面前的阻碍,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碾碎。
墨云锋只觉得胸中郁气一扫而空,用力点头:“是!父亲!孩儿明白了!”
墨云辰和墨云柔也感到心安,齐声应道:“是,父亲(爹爹)。”
虞怀瑾看着他,眼中满是信任与温柔。她知道,她的王爷,真正地回来了。不仅是身体的康复,更是那颗曾经被伤痛和绝望掩埋的、属于强者的心,重新变得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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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安远侯府设宴。
这本是一场寻常的勋贵之间的宴饮,却因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气氛微妙。
当墨骁珩携虞怀瑾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原本喧闹的厅内,瞬间安静了几分。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墨骁珩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虞怀瑾则穿着符合一品诰命身份的礼服,端庄温婉。夫妻二人并肩而行,一个冷峻威严,一个温雅从容,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与强大气场。
“战王殿下到!王妃到——”司礼官高声唱喏。
安远侯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王爷,王妃,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
墨骁珩微微颔首:“侯爷客气。”
他与虞怀瑾在主人的引导下,走向主桌。所过之处,官员勋贵们纷纷起身见礼,笑容热切,言辞恭维。
“王爷!”
“王妃安好!”
“几日不见,王爷气色更胜往昔!”
然而,在这片热情之下,细心之人不难发现,不少人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勉强和谨慎,尤其是那些曾与谢家走得近,或暗中对整军方案使过绊子的人。
他们的目光躲闪,不敢与墨骁珩对视。当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偶尔扫过时,一些人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后背渗出冷汗。
那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是对“活阎王”这个名号的恐惧,更是对墨骁珩康复后所展现出的、更胜从前的权势与强势的恐惧。
他们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让他们寝食难安的战神,不仅回来了,而且似乎比过去更加可怕。他不再需要依靠轮椅和怒火来彰显存在,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那份不怒自威、掌控全局的气场,就足以让所有心怀鬼胎之人胆寒。
京城的天,从墨骁珩重新站立起来,一步步走入金銮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变了。而此刻,在这安远侯府的宴厅上,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场变革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墨骁珩坦然接受着众人的注目,与虞怀瑾在主桌落座,神情自若,仿佛周遭那些复杂的心思与他毫无干系。
虞怀瑾则微笑着与相邻的几位夫人寒暄,举止得体,滴水不漏。
宴席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暗潮涌动的气氛中进行。无人再敢轻易提及兵部之事,也无人再敢对王府产业置喙半句。
“活阎王”归来的威慑,无声,却重逾千钧。
宴席散后,回府的马车上。
虞怀瑾靠着墨骁珩的肩,轻声道:“今日之后,京城里那些不安分的声音,应该能消停一阵子了。”
墨骁珩握住她的手,嗯了一声,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还不够。”他声音低沉,“魑魅魍魉,只是暂时蛰伏。唯有将他们连根拔起,方能真正海晏河清。”
虞怀瑾明白他的志向,柔声道:“无论王爷想做什么,妾身和孩子们,都会在你身边。”
墨骁珩收回目光,低头看她,冷硬的眉眼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柔和。
“我知道。”他收紧手臂,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有家如此,夫复何求?前方的风雨再大,他也无所畏惧。
而这,仅仅是他清扫寰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