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
这个词,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叶染心湖那万年不化的玄冰之上,非但没有被冻住,反而搔刮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痒意。
叶染的神念在敖烬的混沌空间里,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盘踞的金色巨龙,唇角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玩具?”她的神念之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几分玩味,“敖烬,你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玩具是用来取悦主人的,是脆弱的,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你看看我,哪一点像玩具?”
她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一抹魔尊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危险气息。
“而且,我可不喜欢被当成任何人的所有物。我只会是……我自己的主人。”
这是她身为混沌魔尊,刻在灵魂最深处的骄傲。她可以玩弄世人,可以视众生为棋子,但绝不容许任何人,将她也视作棋盘上的某一枚。
那庞大的龙魂,沉默了。
金色的竖瞳里,似乎闪过一丝被噎住的、极人性化的懊恼。他显然也意识到,“玩具”这个词,用得极其不妥。它非但没有表达出他想表达的那种独一无二的专属感,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视。
而他,从未想过要轻视她。
恰恰相反,在这个低等的世界里,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正眼相待,甚至……愿意与之并肩的存在。
他活了太久,久到语言都成了一种多余的负担。在他的世界里,意志即是法则,一个眼神便足以传达一切。可面对叶染,这个同样活了上万年,心思比九曲黄河还要弯绕的疯子,他发现自己的表达,总是显得笨拙而苍白。
见他不说话,叶染的神念又凑近了几分,像一只好奇的猫,用爪垫轻轻按了按巨龙的鼻尖。
“怎么,被我说中了?堂堂龙族帝尊,词穷了?”
敖烬巨大的头颅微微一偏,避开了她那带着戏谑意味的“触碰”。他那双灿金色的眼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烦躁,有恼怒,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分辨清楚的……窘迫。
终于,他似乎放弃了寻找那些华丽而精准的辞藻。
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符合他本性的方式。
“不然呢?”
他那低沉而霸道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在叶染的识海中响起,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撼动神魂的威严。
“我的合作者,岂能被别人觊觎?”
合作者。
这三个字,比“玩具”重了何止万钧。
它不再是单方面的占有,而是一种平等的、带有强烈排他性的宣告。
我们是同盟。
我们是伙伴。
所以,你,是我的人。
这逻辑,蛮横,霸道,却又清晰得让人无法反驳。
叶染神念所化的人形,微微一滞。
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她神魂的最深处涌起。那不是被强者庇护的安心,更不是被爱人珍视的甜蜜。那是一种……在万古的孤独与黑暗中,骤然发现同类的战栗与欣喜。
她征战万界,踏碎神座,将无数强者踩在脚下。所有人都畏惧她,憎恨她,或谄媚她,却从未有人,敢站在她身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对全世界说——她,是我的。
这种感觉……
就像两头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凶兽,在各自的领地里咆哮了千万年,忽然有一天,其中一头,对着另一头,发出了结盟的嘶吼。
不是征服,不是试探,而是最纯粹的,对力量的认可,和对同类的宣告。
叶染那颗早已被混沌魔气浸染得冰冷坚硬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暖流,融化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却又真实存在的角落。
她忽然觉得,这个本该无聊透顶的剧本世界,似乎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至少,这里有一条又傲慢又别扭,还不太会说话的老龙。
挺好玩的。
“合作者么……”叶染的神念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的戏谑褪去,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这个说法,我接受了。”
她的话音刚落,外界的喧嚣,便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回她的感知。
演武场上,随着柳如烟的闹剧收场,后续的比试虽然仍在继续,却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看点。所有人的心神,都还沉浸在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反转之中。
终于,最后一场比试草草结束。
主持大比的执法堂李长老,面色沉肃地走上擂台中央。他环视全场,目光在叶染所在的角落,有意无意地多停留了一瞬,神情复杂。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灵力加持,传遍了整个山谷。
“本届宗门大比,至此,全部结束。”
短暂的停顿后,他开始宣布最终的名次和奖励。
“外门前三,张小凡,李狗蛋,王翠花……”
“内门弟子,第三名,周通。”
“第二名,赵默。”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最重要,也最没有悬念的名字。
李长老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郑重。
“本届宗门大-比,魁首——”
“叶染!”
当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整个演武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长达数个呼吸的死寂。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而后,掌声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演武场,汇成一片雷鸣般的浪潮。
这掌声里,有敬畏,有叹服,有恐惧,也有纯粹的、对强者的崇拜。
一个灵根尽毁的废柴,在所有人的轻视与嘲笑中,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强势登顶。她先是以一手惊世骇俗的炼丹术技惊四座,再是以雷霆万钧的手段碾压圣女,揭露阴谋。
她用最震撼的方式,将所有质疑,踩得粉碎。
从今天起,天衍宗,再无人敢轻视“叶染”这个名字。
叶染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古井无波,仿佛那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掌声,不过是山谷间的一阵风。
她站起身,拍了拍素白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准备离开这个已经变得无趣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与人群最后方,那道白色的身影,在空中,不期而遇。
沈清辞。
他依旧站在那棵古榕之下,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血迹,神情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孤高。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渊,里面翻涌着外人无法看懂的暗流。那不再是单纯的贪婪与审视,而是多了一种更加复杂的东西——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是被激起斗志的执着,还有……一丝被冒犯后,深入骨髓的阴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碰撞。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迸溅。
沈清辞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度冰冷的弧度。他对着叶染,做了一个口型。
虽然没有声音,但叶染读懂了。
他说的是——
我们,来日方长。
叶染挑了挑眉。
这是……被一条疯狗盯上了?
她非但没有感到被威胁,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收回目光,不再理会那个自以为是的“天命之子”,转身准备离去。
一个身影,却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赵鹤长老。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有欣慰,有赞赏,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了稀世璞玉的激动与渴望。
“叶染丫头。”赵鹤长老搓着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全然没有了平日里身为丹房首座长老的威严,“那个……大比结束了,你有没有空?老夫……老夫有些炼丹上的心得,想与你……探讨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