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雨脸色苍白,双手微微发抖。
开战前,王风特意安排战士护送她撤离,可护送的人稍一分神,背着药箱的田雨就不见了。
她是跑去救人了。
起初,她憧憬战场上的英勇与牺牲,以为自己能成为那种无畏的女兵。
可当枪声响起,硝烟弥漫,她才发觉自己终究是个普通人,面对死亡,身体会本能地颤抖,心会不受控制地狂跳——这并不可耻。
死胡同尽头,一名鬼子端着三八式步枪,一枪击中战士肩部,子弹穿透血肉。
那战士倒地后失去行动能力,鬼子一步步逼近,慢条斯理地在枪口拧上刺刀,嘴角露出狞笑,显然打算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这条性命。
田雨原本只是无意间走进这条巷子,等她反应过来时,脚已经踩进了三岔巷的深处。
这里不问你是哪国人,也不管你来自何处,它只认得面孔——熟的,便放行;生的,便吞没。
她在新三团才待了一个多月,从未参与过实战演练,对这片错综复杂的巷道毫无概念,没走几步,方向感就彻底消失。
就在她茫然四顾的时候,一个举着刺刀的鬼子出现在视线里,正要对一名倒地的战士下手。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拔出了手枪。
那是王风亲自教给她的勃朗宁,一把轻巧却精准的武器。
第一枪偏了,但枪声吓住了敌人,也救下了那名战士。
第二枪稳稳命中,鬼子踉跄倒下,在意识消散前只留下两个念头:这女人居然打中了……她长得真美。
“田护士!”
听见这声呼喊,田雨心头一颤。
这是战士们平日里对她的称呼,带着敬意和亲近。
眼前的年轻士兵肩头血流不止,嘴里还在勉强回应:“没事,就是被咬了一口……三八大盖的子弹穿过去了。”
“别动,我给你包扎。”
她一边说,一边扶他坐起,手却止不住地抖。
她把自己的手枪塞进对方手里,“你胳膊伤了,没法拿步枪,这个先防身。”
话音未落,清脆的枪响划破空气,接着是三八大盖特有的沉闷回声。
她回头,看见那名战士缓缓倒下,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勃朗宁,鲜血顺着枪管滴落,染红了地面。
巷口站着三个鬼子,正朝她走来,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
他们早已看清她的身份——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女人,没有重武器,孤身一人。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战争再残酷,也无法掩盖某些本能的丑恶。
当美丽出现在暴徒眼前,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总会迅速苏醒。
他们的脚步缓慢而笃定,眼神贪婪,笑容扭曲,像饿极了的野兽盯上了猎物。
先前的杀意渐渐被另一种欲望取代,那种混合着饥渴与恶意的狞笑,比战场上的炮火更让人窒息。
田雨靠在墙边,手指抠进砖缝,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恐惧如冰水灌顶,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意识的尽头,她忽然记起王风说过的一句话:“战场是男人的地方,不是女人该来的。”
那时她不信,如今,这句话像刀一样刻进心里。
他说准了,一切如他所料。
田雨的心沉到了谷底,却没有一丝悔意。
既然是自己走的路,又何须回头叹息?
人终有一死,若能以自己的意志赴死,她宁愿如此。
寒心如灰,她猛地伸手,朝那把勃朗宁抓去——“砰!”
可恨的小鬼子枪法极准,子弹击飞了手枪。
那样的女子,他们怎舍得让她痛快地死去?
哪怕是自尽,也不被允许。
敌人越逼越近,三张扭曲的脸几乎贴到眼前。
田雨仰起头,闭上双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清澈得像晨露。
“砰砰砰——”
枪声骤响,预料中的噩梦并未降临。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硝烟:“田雨。”
她睁眼,王风已站在面前,眉宇间满是焦急。
绝望转瞬化为生的光亮,仿佛从深渊被拉回人间。
不过十八岁的少女,第一次直面战火与死亡,田雨终于崩溃,放声大哭。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猛然站起,扑进王风怀里。
像一只失群的小兽,她紧紧缠住他,双腿勾住他的腰,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疯狂地咬他的唇,吻他的脸,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恐惧,都倾注在这个怀抱里。
她忘了羞怯,忘了矜持,只记得这胸膛是唯一的岸。
王风愣住了。
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情景。
他一边警觉地扫视四周,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迟疑,若非赶来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见她衣衫尚整,心头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她是那样干净的姑娘,像深夜无风的湖面,连投一颗石子都会心疼。
渐渐地,田雨停止了抽泣,意识到自己的姿态,脸颊泛红,悄悄松开了腿。
王风看着她,眼神由温柔转为严厉:“你疯了吗?这条巷子全是鬼子,要不是我来得快,你现在在哪?”
“在哪?”
田雨抹了把泪,竟带着哭腔笑了。
“不在哪。”
王风语气缓了些,“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把你送回军区医院。”
“回去就回去,你嚷什么,就算回了医院,我也一定等你回来。”
田雨眨了眨眼,眼波流转间透出倔强与温柔,王风心头一颤,慌忙侧过脸去。
一场硝烟的淬炼,不仅让田雨变得更加坚定,也让她终于看清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情感。
他轻咳两声,低声说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河源县城三岔巷的战斗刚刚落下帷幕,日军在猛烈交火后仓皇撤离,城中枪声渐息。
与此同时,新二团团长孔捷率部疾行而至,抵达县城正门前数百米处。
他举起望远镜,只见城门倾塌,残骸遍地,数十辆汽车横陈其中,城墙多处崩裂,整座城楼破败不堪,城内寂静无声,毫无动静。
眼前景象令孔捷误判战局,他狠狠捶打胸口,声音哽咽:“老王,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未曾料到敌军进攻如此迅猛,手段这般凶狠,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河源县城的门户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