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被关在了一处废弃的矿坑里。
用树枝和藤条制作的牢门并不坚固,随着开关的动作,有木屑从中掉落。
守门的两个监工,并没有把海德放在心上,大咧咧的坐在一边的桌子前,拿出骰子取乐。
海德相信,就算此时他推开牢门自己走出去,那两个沉溺其中的监工也不会发现。
但这些都不是他能逃跑的理由,只要第二天早上,阿克塞尔没能在这个矿坑里看到他,那他的爷爷、真理教派的教众、以及他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受到阿克塞尔最狠辣的报复。
那绝对会是比死还要难受的痛苦。
这就是一座用良知做成的监牢,只有像他这种狠不下心来的人,才会被圈禁其中。
呵,也是好笑。
有良心的坐在监牢,没良心的正在耍乐。
这个世界怎么会魔幻至此!
海德闭上眼睛,来自联盟的真理告诉他,唯有斗争才能谋求和平。
可他想不出来,在这雪山之下,粮食都被严格把持的情况下,如何斗争才能让损失最小。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信赖他、崇尚真理的同胞,他真的不忍心看到他们因斗争而伤亡。
他只是想要通过演讲的方式,来向沃尔夫冈子爵表示矿工们的不满,但却没想到报复会来的这么迅速与激烈。
之前他还在与老管家争吵,不要将那些与监工对峙的矿工们送上绞刑架,却没想到数日的功夫,送上绞刑架的就变成了他。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心软的代价,想要尽量的想要保护所有人,直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保护不了。
坐在地上的海德闭上眼睛,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老管家的话。
这一夜过得很快。
那两个监工前半夜还在玩骰子,等到后半夜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起了大觉。
等到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这才在阿克塞尔的大手下,醒转过来。
“海德,外面的观众已经就位,该轮到你上场了。”
阿克塞尔站在牢门外,笑眯眯的说道。
海德睁开眼睛,尽管这一夜中他都在静坐思考,但眼神当中却没有丝毫疲惫。
“贱民就是贱民,在这种地方都能休息的这么好啊。”
看着海德那旺盛的精神,阿克塞尔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海德并不介意阿克塞尔的侮辱,反倒是认真的对着阿克塞尔问道。
“外面的人多吗?”
“很多,今天所有的人都被取消劳动,聚集到山坡上,就是要围观你上绞刑架,说句实话,这样的规模上一次还是老子爵死的时候。”
“你可真是威风!”
“怎么,你想试试?”
“不了,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监工,还用不到这么风光的死法,你留着就好。”
“哦,对了,为了让你的死足够有效果,子爵老爷久违的在绞刑架边开启了扩大声音的符文阵法,他要你认错,痛心疾首的认错,痛斥你的那些都是糊弄人心的歪理邪说,当然这只是个概括,具体的内容需要你自行发挥,毕竟你也是当着那么多人进行演说的大人物,这点词汇想必是有的。”
“如果我说不呢?”
“子爵老爷吩咐,如果你拒绝的话,你的爷爷、你所认识的所有人,哦当然,老管家不在这范围,他们都会被送上绞刑架,陪你一起到环世之树的根须流浪,并且他保证,不会让他们死的那么痛快。”
海德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阿克塞尔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挥手向着身后招呼。
“毛巾呢,带来的毛巾呢!”
“给尊敬的海德老爷擦擦脸,马上就要登上这么重要的场合了,不洗脸怎么能行!”
简易的擦了擦脸,感觉颇好的阿克塞尔还替海德整理了一下衣服,见他变得稍微整齐些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用锁链捆住双手,一队监工的押解下,带往行刑地点。
雪山的绞刑架就设立在雪山外的半山腰,一处还算平整的石台上。
由于年久不用,绞刑架早就有些破烂不堪,为了今天中午的行刑,沃尔夫冈子爵特地让矿工们连夜修整。
用矿工自己制作的绞架,吊死这个为矿工发声的贱民,沃尔夫冈子爵对自己的这个命令,满意到笑出了声。
不是那只可以变形的人偶,而是躺在床上的沃尔夫冈子爵自己笑出了声。
绞刑架的两边设立着坐台,那些身份高贵的管家作为裁判,要代替沃尔夫冈子爵做出对海德的判决。
而普通的矿工们则在坐台的下方,需要昂首才能看见绞刑架上的情况。
阿克塞尔将海德带到绞刑架的旁边,对着两侧的管家们躬身致意后,这才缓缓退去,留下一个监工等待推动行刑的手杆。
“海德·布里亚克,你可知罪?”
中气十足的问话从管家的嘴里发出,并被脚下的扩音符文扩散到周围所有人的耳中。
海德没有去看那些面露得意的管家们,反倒是低下头看向那些矿工。
形形色色的人,脸上透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恐惧、惊慌、同情、悲伤、等等,仿佛人类的所有情感都能在下方的矿工脸上找寻得到。
见到海德没有回答的意思,坐台上的管家不由得再次开口。
“海德·布里亚克,你可知罪!”
语气当中已然带上了对海德的愤怒。
海德抬起头,看向那个对他喊话的管家,那是一个新晋的管家,就坐在坐台的正中。
原本还算有些权势的老管家则被他挤到边角,尽管抬着头,眼皮却耷拉了下来,似乎正在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何罪之有?”
海德轻飘飘的一句话,随着扩音符文的运转,传递到所有人的耳中。
问话的管家惊的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个所谓的存有良知的少年的另一面。
他难道不怕自己的爷爷被吊死,不怕那些他认识的人一起被吊死吗!
惊慌第一次在管家的脸上浮现,但他还未开口却见海德接着说道。
“昨夜晚上,我想了许久,想了我的爷爷,想了那些我认识的亲朋,想了关于人人平等的真理,也想了以斗争求和平的含义。”
“可以说,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明白,以斗争求和平这句话为什么会是真理。”
“任何真理的出现必然会带来纷争,那些伪善的小人,窃居高位的窃贼,剥削他人的恶棍,一个个都要将真理隐藏起来,好让所有人都被他们握在手心。”
“而真理的出现必然要打破这种规则,打掉那些人伸出的遮天的手,才能让所有人得以窥见光明。”
“这会是一条注定艰难的路,但路的尽头就是闪光的未来。”
“即使我今日死在这里,那也会化作路边绽放的红花,自会吸引继承者们继续前进。”
“诸位!”
“大灾变已经过去,这个世界并非如此艰辛!”
“就连河谷麦场的农奴都可以过上比我们还要好的生活!”
“扪心自问,在王国已毁的今日,我们甘愿生活在连饭都吃不饱的矿山之中吗,甘愿让自己的儿子、女儿他们也继续活在这被人掌控的雪山之下吗?贵族难道还是天生的吗!”
海德的话如同刀子一般直戳人心,管家的脸皮剧烈的抽动起来,他站直了身子疯狂的向着海德咆哮。
“吊死他!立刻!吊死他!”
坐台下,矿工们的声音变得喧闹起来,他们大声的讨论着海德这近乎暴论的言语,眼底里有渴望诞生。
攒动的人群中,有矿工拿着矿镐飞速向前,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影子,那个近乎闪着光芒的海德·布里亚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