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尽管现在的沃尔夫冈子爵已经没多少人样子了,但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和气质,让人难以忽视他所说的任何话。
海德从旁边拉来一张椅子,随即坐了上去。
“如果你想要为你的行为开脱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
“虽然在大灾变后,你一定程度上确实收拢了流民,保证了他们能够存活到现在,但因你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矿场内部的那些埋骨坑,就是这最直接的证明。”
沃尔夫冈子爵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对此进行否认,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有关粮食的事。
“雪山矿场正在筹集粮食这件事你知道的吧,难道你就没有对这些粮食的去处感到好奇吗?毕竟为了筹集到足够多的粮食,我可是连你们的口粮都克扣走了。”
沃尔夫冈子爵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刚要咧嘴轻笑,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以他现在的这个身子,说话都已经是一件损耗精力的事情。
但身为贵族的礼貌,让他做不出借用人偶与客人交谈的无礼举动。
“说真的,我不好奇,你是一个贵族,你用这笔庞大到足以让雪山上所有人吃喝不愁好几年的物资,去换取一个大灾变前的古董花瓶都是正常的,这就是所谓贵族的体面。”
“我们平民与贵族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会更加的在乎粮食,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口粮,如果我从你的嘴里,真切的知道了你要拿这么重要的粮食,去换个什么所谓的古董的话,那我以后的日子都会沉浸在后悔当中,后悔我没能在更早的时间里将你从贵族的天鹅绒座椅上拉下来!”
盯着子爵的眼睛,海德认真的说道。
一番话顿时噎的沃尔夫冈子爵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瞪大眼睛,用紧攥着被子的那只手表示他的不满。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再次传来,片刻之后,沃尔夫冈子爵这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他的脸上带上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混杂在青灰色的脸皮下,给人一种喝了人血的食尸鬼的错觉。
松开攥紧的手,轻抚变得皱巴巴的被子,沃尔夫冈子爵再次开口说道。
“我并非是要购买古董,虽然我真的很喜欢那些带有漂亮花纹的古旧之物,但用粮食去换一件死物,这样赔本的买卖我还是做不出来的。”
“粮食能够给人生命,所以用粮食换来的,也必然是生命。”
说着,他将放在床边柜上的一个食指大小的水晶瓶子拿了出来,里面似乎曾经装过什么液体,现在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点点的金光。
沃尔夫冈的神色带上了迷醉,他轻抚瓶身,似乎里面是他的最爱。
“这叫奇迹之水,是紫罗兰议会通过研究生殖能力强悍的鱼人所发明出来的东西,只需要这一小瓶,就能让一个濒死的男人重获强悍的能力,与女人相合,必定会孕育一个男婴。”
“很神奇对吧,虽然购买它并不容易,需要经过第四军团的那些军痞们的手,价格会翻上许多,但这确实物有所值。”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沃尔夫冈子爵老爷,你果真是一个不值得同情的,彻头彻尾的混蛋!”
“呵呵,别这么说,我年轻的时候对这东西也是嗤之以鼻,但奈何现在我老了,身子也被侵蚀的厉害,就连委以重任的儿子也都死掉了,想要让沃尔夫冈家族的血脉延续,我不得不寻求一些常理之外的帮助。”
“用可以不断产出的粮食去换一个绝无仅有的后裔,这个生意值得做,并且非常赚!”
海德的脸彻底的冷了下来,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说重点,沃尔夫冈子爵!”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这些该死的丑恶的私心,我想要知道你费力的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你再不说的话,我就只能当做是你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沃尔夫冈子爵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笑的很是灿烂,似乎对自己即将的发言感到由衷的高兴。
“不要着急,海德。”
“我们谈一笔交易,我这辈子最后的一笔交易。”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所有东西,矿场交易的账簿、绘制有所有与矿场交易的聚居地的详细地图、沃尔夫冈家族传承至今的所有财物、甚至我可以出现在众人面前,向你跪拜,承认我的错误,并顺从你的要求,对我进行审判!”
“我可以任由矿工们践踏,侮辱,只在你想要我死去的那时候死去,相信我,有胸口的这块炼金宝石在,哪怕我的四肢都被砍掉,我依旧能够顽强的活下来,除非我自己想死。”
“有我在,你的声望会达到空前的高度,你想要做任何事,都能轻松到达,你甚至可以命令阿克塞尔或者是老管家,做一些你不愿意沾手的肮脏事,相信我,身为一个聚居地的管理者,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你到底想要什么?!”
海德只觉得浑身一冷,下意识的站直身子,大声喝问。沃尔夫冈子爵这明显不顾一切的态度吓到了他。
“你也看到了,这瓶奇迹之水我已经喝下去了,就在你的右手边,帷幔的后面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女人,她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
“只要你答应我,能够保证这个孩子能够顺利降生并安全的长大,无论他是被当做矿工还是奴隶我都无所谓,只要能够为沃尔夫冈家族延续血脉,我刚才说的东西都是你的,如果你还不满意,你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能答应!”
沃尔夫冈子爵的眼睛里冒出了光,那是他的希望。
只要沃尔夫冈家族能够传承下去,那在未来的某一天,必然会有一个有着足够智慧和武力的后代,能够振作家族,重现荣光。
说着,他将藏在被子里的一把短剑拿了出来,这短剑并不是什么华贵之物,相反甚至有些破旧,在剑鞘的上面能够看到明显的劈砍的印记。
“这是初代沃尔夫冈子爵建立功勋所佩戴的短剑,是我家族当中的信物,只要你拿给老管家看,他自然会按照你的吩咐做事,将你要的一切都准备齐全。”
“海德,现在我将它交给你,希望你看在这些条件的份上,放过我的孩子,他还没出生,不该带有原罪。”
海德沉默下来,他很想不管这件事,但沃尔夫冈子爵说的没错,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不该因为沃尔夫冈子爵的龌龊而牵扯上罪责,毕竟他与沃尔夫冈子爵的关系,或许就只有一个姓氏而已。
片刻之后,海德径直转身,向着沃尔夫冈子爵所说的方向走去,撩开遮挡的帷幔,露出一扇关闭的房门。
伸手将房门推开,里面顿时便有一股淡淡的臭味飘散出来。
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歪着头用捆绑窗帘的布带做成绳子,将自己吊死在桌子边。
没错,就是桌子边,她在一个只到半人高的桌子边吊死。
她没有用腿撑着自己的身子,双腿伸得直直的如同坐姿一般的吊死在那里,她的脸上带着愤怒与不甘,仿佛正在控诉这该死的世界。
人死了,甚至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海德沉默着走上前去,将少女的尸身从绳子上解下来。
他伸出手盖住少女的眼睛,想要让眼皮落下,然而任凭他如何用力,那双眼睛依旧瞪得老大。
无奈的叹了口气,海德走了出来,低下头对着沃尔夫冈子爵沉声说道。
“你的儿子不用想了,那个被你拉上床的少女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沃尔夫冈子爵的神色突然变得迷茫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听清海德所说的是什么,他就这么看着海德,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惊恐起来,他的浑身颤抖,顾不得孱弱的身体径直的滚落床下,然后一步一步的爬向帷幔后的房间。
片刻之后,一阵凄厉的惨嚎从里面传了出来,随即就再也没了声音。
海德再次进入,却见里面沃尔夫冈子爵正将半边脸贴在少女的肚子上,他的双眼圆睁,面露痛苦,胸前那代替心脏的炼金宝石再也没有闪烁出一丝的光亮。
当子嗣的希望被彻底的掐灭后,沃尔夫冈子爵就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悔恨,在少女双眼的注视下,主动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海德只感觉无比的恶心,他伸出手想要将沃尔夫冈子爵的身体推开,却发现他的身体此时硬的像是石头,那双手更是牢牢地抓在少女的身上,不曾挪动半分。
无奈之下,海德只得再次伸手抚上了少女的眼睛,谁知这一下竟让原本瞪得老大的双眼慢慢合拢,逐渐安眠。
似乎这个死去的少女,等到了她想要见到的结果。
重重的叹了口气,海德站起身子,带上那把破旧的短剑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老管家垂手立在门边,见海德手里的短剑顿时眼前一亮。
“我需要雪山矿场的所有资料,包括账本、提货单的记录、交易聚居地的信息等等。”
“沃尔夫冈子爵已经死了,他自己求死的,等一会你可以进里面收尸,我现在没兴趣折腾一个死尸,你可以把他带去安葬。”
“另外,里面还有一个死去的少女,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必须让她的尸体完整的从子爵的尸体上离开,且不能受到任何损伤,否则我会带着人把沃尔夫冈子爵的尸体从坟墓里面挖出来,当着你的面用巨山羊踏一遍!”
老管家的脸色沉了下来,对于子爵的死他早有预料,甚至已经做好了安葬的准备,却没想到怀着小爵士的女人也死了,沃尔夫冈家族的血脉彻底断了!
“别看着我,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我进去之前就已经自杀死了,是你的子爵老爷逼死了她!”
“我明白了,海德老爷,还请您跟我来,子爵老爷给您准备的东西我早就已经整理好了,还请您放心,资料并没有任何疏漏,就放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
老管家努力让自己的神情不再难看,作为一个管家,他需要尽职完成主人留下的任务。
将海德几人带到装有资料的房间里后,老管家便告辞离开。
他迈步走上顶层,原本笔直的后背缓缓地佝偻下去,步履蹒跚,与寻常的老人并无二致。
缓慢的走进子爵的房间,在见到倒在地上的沃尔夫冈子爵的那一刻后,老管家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他轻轻的将这个从小看到大的身体从少女的身上剥离,用柔软昂贵的被子将他盖住,随后失声痛哭。
可以肯定的是,沃尔夫冈子爵的离去,只有两个人感到伤心。
将少女和子爵分别下葬后,阿克塞尔和老管家一齐站在子爵的墓地前。
两个人对视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涕泗横流难以止住。
老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一截长得歪七扭八的草,紫红色的样子看上去颇为怪异,阿克塞尔的眼睛一亮,连忙伸手揪过来一半,一张嘴囫囵的就吞了下去。
老管家笑着指了指阿克塞尔,同样将剩下的半截草吃进肚子。
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两个人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随后全都倒在了沃尔夫冈子爵的坟墓前。
恐怖的毒药让他们的身体痉挛犹如跪拜,脸上却又带着温暖的笑容面向坟中。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沃尔夫冈家族鼎盛的从前。
海德站在高台上,下方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他们彼此交流着,密集的声音化作音浪,盖过一切。
看着下面的人群,海德伸出手缓缓下压,很快场面归于寂静。
“诸位,我,海德·布里亚克,遵照曾经的诺言向尔等宣告。”
“腐朽的充满压迫的贵族统治,在诸位的齐心协力下被彻底毁灭,新的生活即将到来!”
“我将按照曾经的诺言,构建我们新的聚居地。”
“天赋权柄的雪山居民,当享有充足的工作、休息的权利,享有自由婚姻的权利,当享有拥有私人财产且不可侵犯的权利……”
“我将召集各方代表,编纂属于雪山的法律,明确所能做的,所不能做的,让一切变得清晰,有理有据……”
……
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下方的人群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叫。
他们欢呼,他们庆贺,他们大声的赞颂着海德的名字,赞颂着真理的可贵。
他们将一切的美好加诸其上,热烈的宣布属于平民的时代就此展开。
从现在起,雪山矿场这个老旧的称呼被烙印在历史书上,取而代之的则是新的名字,雪峰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