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淞打完电话后,无视一堆指向他的枪口,踉跄着走到一旁堆满杂物的角落,翻找出半瓶不知道谁喝下的、廉价的烈性白酒。
他拧开瓶盖,没有犹豫,仰头就“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虚假的滚烫暖意,试图驱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冰冷绝望。
死亡的恐惧不是人人都能克服的。
他选择认命,不仅仅是因为家人能拿到那笔买他命的钱,更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从他对苟飞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他被林天强盯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任何活路了。
厂房外是林天强的天罗地网,厂房内是遍地的尸体。
自首,用自己一条注定保不住的命,换家人后半生的安稳和一笔巨款,是林天强给他的、也是他唯一能选的、最具“性价比”的结局。
反抗?逃跑?那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甚至可能祸及家人。
林天强这三个字,本身就是“绝路”的代名词。
甚至现在的他连自杀都不会被允许,因为他需要扛下一切的罪责,然后接受审判和枪决。
只有这样,林天强许诺才能生效。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麻木了神经,也让一直紧绷到极致的恐惧稍微松懈了一些。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手里的酒瓶又空了小半。
林天强看着李淞这副放弃思考模样,也懒得再敲打他了,带着众人就打算离开。
李淞醉汹汹的开口说道:“里面还有两个人,和商野湖是一伙的。”
林天强的脚步因李淞醉醺醺的话语而停顿。他转过身,目光冷冽地看着李淞摇摇晃晃地走到杂物间门口,猛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门内,昏暗的光线下,王涛和王京父子被粗糙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嘴上贴着厚厚的胶带,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咽声。他们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因害怕而剧烈颤抖,显然听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林天强的目光在那对绝望的父子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如同掠过无关紧要的尘埃般移开。他再次看向身旁的沐云祈,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之前的问题,仿佛在讨论晚餐吃什么:
“你觉得呢?”
这一次,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那对人渣父子活生生的、充满恐惧的目光正哀求地望着门口的所有人。
沐云祈感到胃部一阵紧缩,血腥味和酒精味混合着涌入鼻腔,让她有些作呕,对于一个十八岁的人来讲,让她对这种事情做出决定,无疑是极为艰难的。
但是她的目光依旧坚定,她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心软即是原罪,而且她也能猜出来,自己之所以被抓,绝对和这对父子有关系。
如果不是事件的发展出乎了这些人的预料,一个漂亮的人质对于一群陷入绝望的暴徒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的结局只会比死更加惨烈。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再次抬头时,她眼底最后一丝波动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干涩,却异常清晰,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
“他们经历了这次事件的全过程,会对我们想要的结果有影响,不能活,得杀了。”
一句话,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定了那对父子的命运。
林天强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欣赏。
沐云祈的回答,不仅给出了决断,更点出了关键“会对我们想要的结果有影响”。
这显示出她不仅在克服心软,更开始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考量“大局”和“结果”。
“很好。”
他吐出两个字,不再是之前的淡漠,而是带上了一丝明确的认可。这简单的评价,让旁边垂手而立的唐欢都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梢。
然而,沐云祈的下一句话,却让这片刚刚落定的冰冷氛围再次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给我把枪。”
她的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目光直视林天强:“我可以亲自动手。”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连瘫坐在门口的李淞都似乎被这句话惊得酒醒了两分,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脸色苍白、手腕还带着狰狞勒痕的少女。
唐欢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沐云祈身上,带着意外和一丝极淡的审视。
林天强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注视着沐云祈,目光如同探照灯,似乎要穿透她的皮肤,看清她骨子里的每一丝颤抖和决心。
这不是他预料中的反应。果断提出处决是一回事,亲自动手,则是另一回事。这不仅仅是表态,更是要将自己彻底染黑,再无回头可能的血腥仪式。
半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意味。
“哦?”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为什么?”
沐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她的理由清晰而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想好的事实:
“投名状,不是吗?光用嘴说,分量太轻了。既然决定跟你,手上沾不沾血,区别很大。”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决绝:“而且…他们害我落到这步田地,这个仇,我自己报,更痛快。”
这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权衡的、残酷的理智。她在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向林天强证明她的价值和无畏,同时也在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和软弱的可能。
林天强眼中的那丝玩味渐渐沉淀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审视。他看到了她眼底强行压下的恐惧,也看到了那恐惧之上更加坚硬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