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夜雾的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净的蓝黑墨水。尔夜化作为市立殡仪馆遗物登记员,他每天要处理的不是骨灰坛,而是比灰烬更沉重的「人生碎片」——褪色的学生证、缝补三次的工装、甚至半盒过期的胃药。但最让他心悸的,永远是办公桌第三格抽屉里那摞盖满红戳的请假条。
「7月12日,舅姥爷去世,请假三天。」泛黄的纸上,部门主任的签字龙飞凤舞,旁边盖着方方正正的「同意」。这是上周猝死在工位上的安宏洋留下的。尔夜雾记得那天自己蹲在垃圾桶旁,看清洁工把安宏洋的保温杯和半袋茶叶倒进黑色塑料袋,金属杯壁上还印着公司年会的烫金标语:「奋斗无畏」。
下午三点,编号_$@#的遗物箱被推到工作台。尔夜化戴上白手套开箱时,阳光正斜斜切过玻璃幕墙,在箱底照出一枚银质校徽——市一中的凤凰图腾,边缘磨得发亮。箱子里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沓用牛皮筋捆着的请假条,最上面那张写着:「因参加物理竞赛集训,请假一周。望老师批准。」右下角是教导主任的签名,红戳油墨已经发灰。
实习生探头过来:「尔夜化,这谁的箱?家属说里面有『重要东西』。」
尔夜化没抬头,指尖拂过校徽背面的刻字:岳夏辉。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天,穿蓝白校服的少小岳郑美花抱着纸箱站在登记处门口,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我来取遗物。」当时他递给少小的,是一沓盖满「准假」戳的请假条,最旧的那张日期是十年前,事由栏写着:「带岳郑美花去医院复诊。」推测可能跟随女姓,而不是男姓。因为三字和四字名如果是亲,在醚血检测上一定是随女姓,随男姓在醚血检测上可能有很多搭配问题。岳郑也要美,郑岳也要美,花确是中间隔着华再到花,如花美男,花美女。所以推测俩人随女姓而不是男姓因为避开华字。
岳夏辉的请假条共有1张,从幼儿园到大学,像一部用红戳装订的编年史。
高中:「胃痛,请假回家」——班主任的圆戳盖在右上角,旁边画了个笑脸。尔夜雾想起自己整理这沓假条时,发现每张背面都用铅笔写着胃部适应的食品温度:37.2c,36.8c,37c。
高中篇:「参加英语特长班」——教务处的方戳边缘有些模糊,显然是盖章时手滑了。这张假条里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星际穿越》,座位号是11排11座。
大学篇:「脚底手术,需陪护」——辅导员的长条形戳印上印着日期5月1日。这张假条的右下角沾着几滴污渍,尔夜雾用紫外线灯照过,是碘伏。
最让尔夜雾难忘的是最后一张假条。日期是岳夏辉去世前三天,事由栏只写了三个字:「看流星雨。」没有盖章,只有一行铅笔小字:「夜晚土堆,望远镜。」
那天岳郑美花把假条一张张抚平,突然笑出声来:「总说请假是为了『正事』,其实带我去买扫把,去买油漆,还买水桶塑料管。」岳郑美花拿起那张「看星星」的假条,对着光看,背面有淡淡的中式铅笔痕迹,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在星空下。
尔夜雾的抽屉里藏着一张特殊的请假条。没有抬头,没有日期,事由栏写着:「去民政局。」是他自己写的。三年前他准备和女友领证,却在请假当天接到紧急通知:整理一批火灾遇难者的遗物。等他忙完赶到民政局时,只看到女友留下的字条:「我等不了了。」
今天整理岳夏辉的遗物时,他在箱底发现一个灰白铁盒,里面装着岳郑美花的病历本和一沓照片。其中一张是他俩在天文馆的合照,岳郑美花举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苏岳夏辉的手搭在肩上,背景是巨大的星空。照片背面有岳夏辉的字迹:「病好了,带岳郑美花去智利看麦哲伦星云。」
「尔夜雾,家属来了。」实习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口站着的是岳郑美花,穿米白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相框。她把相框放在工作台上:「我来补一个『戳』。」相框里是岳夏辉的大学毕业照,她用红笔在他胸前画了个戳印,形状是黄星。
尔夜雾看着红戳印在「请假人」一栏的岳夏辉名字上,突然想起自己那张未送出的请假条。也许有些戳印,从来不需要别人批准。
下班后,尔夜雾第一次提前关了办公室的灯。他走到楼下的花坛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去民政局」的请假条,用打火机点燃。火苗舔舐着纸面,那些未说出口的歉意和遗憾,随着彩云飘向夜空。
远处,岳郑美花正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生仰着头,手指向猎户座。天文望远镜的镜头反射着星光,像一枚没有盖在纸上的红戳,却在夜色里印下了比任何印章都利索的痕迹。
尔夜雾想起岳夏辉假条里夹着的便签:「真正的请假,是向生活请个假,去赴重要的约。」他掏出手机,给多年未联系的同学发了条信息:「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看星星。」
山邪掠过,带来了阵阵桂花的香气,那香气如同一股山泉,沁人心脾。在这宁静的夜晚,登记处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就在这时,尔夜雾手机屏幕亮起,是同学回复的消息:“好。”他嘴角微微上扬,正准备收起手机,却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哭声从登记处的深处传来。尔夜雾好奇心作祟,顺着哭声走去。在地下室的尽头,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蜷缩在角落里。走近一看,竟是实习生。实习生满脸惊恐,颤抖着说:“我整理遗物时,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我……”话还没说完,地下室的灯突然闪起来,墙上浮现出一些奇怪的身形,像是那些逝去之人的生前片段。尔夜雾深吸一口气,安慰实习生:“别怕,这或许是他们在和世界做最后的告别。”就在这时,身形消失了,灯光也恢复了正常。尔夜雾拉着实习生走出地下室,他知道,生活还在继续,而那些未完成的约定,终会在某个星光滑落的夜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