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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坛书屋 >  仙怕狗剩 >   木牌之碎裂

窗外的打斗声突然停了。

不是分出胜负的停,是戛然而止的静,静得能听见雪落在火堆上的“滋啦”声,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得肋骨生疼。我扒着窗户纸的手一抖,纸破了个洞,正好能看见村口。

绿光散了,黑影没了,陈九还站在那儿,蓝布褂子上沾着些深色的东西,不知道是血还是雪水。他手里的“镇邪”刀插在雪地里,刀柄上的符号在黑夜里亮着微光,像块小灯笼。

“走了?”我爷声音发紧,眼里全是后怕。

我没吭声,盯着陈九脚边——雪地上有滩黑血,不是人的,也不是狼的,黏稠得像化开的沥青,正慢慢往地下渗,渗过的地方,雪都变成了灰黑色。

陈九弯腰,用刀挑起块沾血的狼毛,往火堆里一扔。狼毛烧得很快,冒出股刺鼻的味儿,像是烧塑料。他这才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沉,每踩一步,雪地里都留下个带血的脚印。

“陈爷,没事了?”我爷赶紧开门迎上去。

“早着呢。”陈九把刀收起来,黑布包往肩上一甩,“狼仙只是退了,没走,在老林子边上等着呢。黄仙也没走远,刚才那替身娃娃,只是个引子。”

他这话刚说完,村西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是女人的声音,凄厉得像被刀割了嗓子。我心里一紧——村西头是王寡妇家,她男人去年病死了,就她一个人带着俩娃过。

“操!”陈九低骂一声,转身就往西头跑。我和我爷赶紧跟上,雪地里的脚印一串跟着一串,很快又被新雪盖了一半。

王寡妇家院门没关,虚掩着,里面黑灯瞎火的,连灶房的灯都灭了。刚进门就听见屋里有小孩哭,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啥东西在扒拉炕席。

陈九一脚踹开屋门,屋里一股腥气,比狼仙的味儿淡点,却更让人发毛,像是……黄鼠狼的骚臭味。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雪光,我看见炕沿上蹲着个东西,黄乎乎的,比普通黄皮子大一圈,正伸着爪子,往被窝里掏——被窝里露出俩小孩的脑袋,吓得直哆嗦,不敢哭出声。

是黄仙!跟刚才在我家院墙上的那只一样,脸上带着股邪气,嘴角还沾着点白花花的东西,像是……刚喝了奶。

“放开娃!”陈九从黑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个小铜葫芦,往炕上一扔。葫芦没碎,落地就滚,滚到黄仙脚边时,突然“砰”地一声炸开,冒出股黄烟。

黄仙被烟一呛,尖叫着往炕洞里钻。陈九早有准备,手里的短刀一挥,刀光闪过,黄仙的尾巴被削下来一截,掉在炕上,还在抽搐。

“嗷——”黄仙疼得在炕洞里乱撞,炕土哗哗往下掉。陈九没追,只是从怀里掏出张黄符,往炕洞口一贴。符纸刚贴上,炕洞里就传来“滋滋”的响声,像是有东西在被火烧,还有黄仙的惨叫声,越来越远,最后没了动静。

王寡妇这时候才从门后钻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泪,扑到炕边抱住俩娃,哭得浑身发抖:“刚才……刚才它从窗户钻进来,往娃嘴里塞东西,白花花的,像是……像是蛇胆……”

我心里一沉。黄仙给小孩喂蛇胆,是想让小孩中邪,变成它的“傀儡”,以后想勾魂,直接就能勾,不用再费劲。这黄仙,比狼仙还阴毒。

陈九走到炕边,捡起那截黄仙尾巴,尾巴尖上还沾着根细毛,在月光下闪着绿光。他捏着尾巴看了看,突然皱起眉:“这不是普通黄仙,是‘黄大仙’的直系,身上有‘仙骨’。”

“黄大仙?”我爷没听过这名号。

“五大仙里,每一族都有个领头的,叫‘大仙’,道行深,能化人形,平时不轻易露面。”陈九把尾巴往黑布包里一塞,“这截断尾有仙骨气,看来黄大仙是真盯上狗剩了,派直系来探路。”

王寡妇抱着娃,一个劲给陈九磕头,说啥也要留我们在她家守着。陈九没答应,只是给了她几张黄符,让她贴在门窗上,又教了她几句简单的咒语,说夜里再有事,念咒语就行。

往家走时,天快亮了,雪小了点,风却更硬了,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陈九走在前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你手腕上的红绳,是不是裂了?”

我低头一看,吓了一跳——红绳没裂,可上面的木头牌裂了道大口子,刚才掉出鳞片的地方,裂缝更大了,里面黑黢黢的,像是有啥东西在动。

“刚才打斗时裂开的?”陈九抓起我的手腕,仔细看了看木头牌,手指在裂缝上摸了摸,突然“咦”了一声,“里面的‘东西’快醒了。”

“里面有啥东西?”我赶紧问。

陈九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是当年我封印在里面的,能镇住你的‘气’,也能护着你。现在它要醒了,说明你的‘气’快藏不住了,那些盯着你的仙家,很快就会闻着味儿找来。”

他顿了顿,又说:“狼仙、黄仙只是前菜,真正厉害的还在后面。你出生那天来的五百仙家,有几个早就想对你动手了,只是以前有青甲和我看着,不敢明着来。现在青甲死了,我又露了面,它们知道藏不住了,肯定会来硬的。”

我想起灰仙说的“红绳烫一次,气就泄一分”,心里有点发慌:“那我这气,要是泄完了,会咋样?”

“要么被仙家抢去当炉鼎,要么被鬼怪夺舍,要么……”陈九顿了顿,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想说啥——死。

走到村口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老林子里的绿光不见了,狼嚎声也停了,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可雪地里的血迹、各家门窗上的黄符、还有我手腕上裂开的木头牌,都在提醒我,那不是梦。

快到家门口时,我突然听见“吱溜”一声,墙头上窜过个灰影,是灰仙。它没跑,蹲在墙头上,看着我,黑豆眼里没了以前的怨毒,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着急?

“小崽子,你那木头牌裂了,知道不?”灰仙尖声尖气地说,“里面的东西醒了,镇不住你身上的‘土龙气’,用不了三天,‘它们’就都该来了!”

“土龙气?”这词我没听过。

“你以为你天生带的是啥气?是土龙气!东北这地界,龙脉埋在地下,你就是那龙脉的‘气眼’,生下来就带着龙气,所以仙家才抢着要你,想借你的气修行!”灰仙急得在墙头上转圈,“陈老鬼没告诉你吧?他封印你这气,不是护着你,是怕你成了气候,坏了他的事!”

陈九脸色一变,突然抬头看灰仙:“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灰仙吓得一哆嗦,却梗着脖子喊:“我说的是实话!当年要不是你横插一杠,这小崽子早就是我灰家的出马仙了,哪轮得到狼仙黄仙来折腾!现在木牌裂了,土龙气要散了,你护不住他!只有我灰家能护他,让他出马,借我灰家的仙力锁住气脉!”

“闭嘴!”陈九突然往前一冲,手里的短刀闪着寒光。灰仙“嗖”地窜下墙头,往老林子的方向跑,边跑边喊:“小崽子,你信我!陈老鬼藏着的事,比龙脉还大!你要是不想死,就来找我!我在老林子的‘灰仙洞’等你!”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没了动静。

院里静得可怕,我爷张着嘴,想说啥又说不出来。我看着陈九,他脸上没表情,可手里的短刀在微微发抖,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失态。

“灰仙说的……是真的?”我问,声音有点抖。土龙气?龙脉气眼?这些词我听都没听过,可灰仙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瞎编。

陈九沉默了半天,突然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很重,像是压了几十年的事,终于松了点缝。他往屋里走,头也不回:“进屋说。”

屋里,我爷烧了锅热水,给我们俩各倒了碗热粥。陈九喝了口粥,才慢慢开口:“灰仙说的,半真半假。”

“哪半句是真?哪半句是假?”

“你确实带土龙气,是龙脉气眼,这是真的。”陈九放下碗,看着我,“东北的龙脉埋在地下,几千年没动过,可二十年前突然有了异动,气脉往上涌,最后聚在了鹤岗这地界,正好你出生,就把这气脉接住了。所以你出生那天,仙家才会来那么多——它们不是来道贺,是来抢龙脉气的。”

“那假的呢?”

“我封印你的气,不是怕你成气候,是怕你被龙脉气‘烧’死。”陈九的声音低沉下来,“土龙气太烈,你小时候身子弱,受不住,不封印,活不过三岁。那木头牌里的东西,是‘龙鳞’,能中和龙气,护着你长大。”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片鳞片,跟我木头牌里掉出来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亮,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的青光。

“这是我当年从龙脉里取出来的,跟你木头牌里的是同一块。”陈九把鳞片递给我,“现在你长大了,身子能受住龙气了,龙鳞也就醒了,木牌自然会裂。”

“那你藏着的事,是啥?”我追问,“灰仙说比龙脉还大。”

陈九没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天边已经亮了,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雪地上洒了片金光,看着暖融融的,可我心里却凉飕飕的。

他突然站起身,往门外走:“我去老林子一趟,找灰仙。”

“你去干啥?”我赶紧跟上。

“杀了它。”陈九的声音很冷,“它知道得太多了。”

“别去!”我突然喊住他,“灰仙说能护我,说不定……”

“它那是想借你的土龙气,提升它灰家的道行,最后把你吸干,变成它的‘鼎炉’!”陈九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咋就不明白?这些仙家,没一个安好心!”

“那你呢?”我脱口而出,“你藏着那么多事,不告诉我,不也是没安好心?”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陈九愣住了,看着我,眼神里的东西很复杂,有惊讶,有失望,还有点……受伤。

院里静得能听见我爷的喘气声。过了半天,陈九才慢慢开口:“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会死得更快。”

他转身往外走,没再回头:“我走后,你在家待着,别出门,尤其是别去老林子。等我回来,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光里,蓝布褂子在雪地上,像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我站在院里,手里攥着那片龙鳞,鳞片冰凉,却又隐隐发烫。手腕上的木头牌裂缝更大了,里面的龙鳞似乎又动了一下,像是在催促我啥。

灰仙说,陈九藏着的事比龙脉还大。

陈九说,告诉我,我会死得更快。

我到底该信谁?

我爷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狗剩,不管信谁,你记住,你是咱老徐家的种,骨头硬,啥坎儿都能过去。”

他说得对,我是徐苟子,小名狗剩,贱名糙命,可命硬。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木头牌的裂缝里,透出点青光,跟陈九给我的龙鳞一个色。

老林子的方向,隐隐有灰影在闪,像是灰仙在等我。

陈九去找灰仙了,要杀它。

我突然做出个决定。

我不能让陈九杀了灰仙。

不管灰仙安没安好心,它知道的事,我必须知道。

我转身回屋,抄起斧子,又把陈九给的“镇邪”刀别在腰上。

“狗剩,你干啥去?”我爷急了。

“去老林子。”我头也不回,“陈九说不能去,可我偏要去。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不如自己去薅清楚。”

我推开院门,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我睁不开眼。老林子在远处,像条黑色的巨蟒,卧在鹤岗的地界上,等着我自投罗网。

手腕上的红绳突然“啪”地一声,断了。

木头牌掉在雪地上,裂开的地方彻底碎了,里面的龙鳞全露了出来,小小的,亮晶晶的,在阳光下闪着青光,然后慢慢融化,渗进我的皮肤里。

一股热流从我手腕涌向全身,像是喝了陈老头的烈酒,又像是有团火在肚子里烧,可一点都不难受,反而浑身充满了力气,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手心隐隐有青光在闪,像是……龙鳞的印记。

原来这就是土龙气。

原来陈九说的是真的。

原来灰仙说的,也不全是假的。

我攥紧了手里的斧子,斧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老林子,我来了。

不管里面有啥等着我,是灰仙的算计,是陈九的秘密,还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仙家,我都得去看看。

咱东北的规矩,有账,就得算清楚。

尤其是关于我自己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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