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屯的秋老虎刚过,夜里就透着股扎骨头的凉。狗剩揣着龙晶蹲在炕沿上,盯着对面空荡荡的被窝,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风丫已经三天没回屋睡了。
这事儿邪乎。头天夜里,狗剩迷迷糊糊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睁眼一看,风丫正站在炕边穿鞋,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她脸白得像张纸。“你干啥去?”狗剩一嗓子喊出去,风丫浑身一激灵,转过头时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嘟囔着:“山里的老仙儿喊我呢,说我该回去了。”
狗剩当时就毛了,薅着她胳膊把人拽回炕:“胡说八道啥!这天儿黑灯瞎火的,山里能有啥好东西喊你?”风丫被他一拽,眼神才活泛了点,揉着太阳穴说:“不知道啊,就听见有人在耳朵边念叨,说黑风口的老槐树下有东西等我。”
第二天夜里,风丫又没了动静。狗剩干脆没睡,支着耳朵听着,可直到鸡叫头遍,身边的人都没挪窝。他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多心,哪成想天刚蒙蒙亮,推开院门就看见二舅举着猎枪在门口转悠,脚边扔着只绣鞋——是风丫的。
“狗剩!你媳妇跑了?”二舅嗓门大,半条街都能听见,“我刚在黑风口石板路上捡着这鞋,旁边还有串脚印,往山里去了!”
狗剩脑子“嗡”的一声,抓起炕头的龙晶就往外冲。龙晶刚入手就发烫,比平时热得邪乎,像是在预警。他往黑风口跑,露水打湿了裤脚,踩在草叶上沙沙响,越靠近山口,风里的腥气越重,不是蚀骨幽那股子腐臭味,是种带着土腥的臊气,闻着让人发呕。
“站住!”
一声尖细的叫唤从路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跟指甲刮玻璃似的。狗剩停住脚,就见只黄皮子从树后窜出来,后腿着地立着,前爪往腰上一叉,那姿态竟像个人似的。这黄皮子比普通的大一圈,毛色油亮,眼睛贼溜溜的,盯着狗剩手里的龙晶,喉咙里呼噜呼噜响。
“柳家小子,别往前凑了!”黄皮子开口说话了,声音又尖又颤,“你媳妇是山仙亲,早就该归位的,你偏把人留着,这是违了天规!”
狗剩攥紧龙晶,指节发白:“啥山仙亲?那是我媳妇风丫,你让她出来!”
“冥顽不灵!”黄皮子尖啸一声,前爪往前一扬,一道黄雾朝狗剩面门喷过来。狗剩下意识地举着龙晶去挡,就听“滋啦”一声,黄雾撞上龙晶的白光,瞬间散了,一股焦糊味飘起来。黄皮子“嗷”地惨叫,往后蹦了三尺远,低头一看,胸前的毛燎了一大片,光秃秃的露着粉红的皮。
“破法的玩意儿!”黄皮子又疼又气,跳着脚骂,“柳家没一个好东西!当年你太爷爷薅我太爷的尾巴毛,如今你用这破石头燎我!早晚有你后悔的那天!”骂完,夹着尾巴钻进林子,跑出去老远还听见它喊:“你找不着人的!山神爷把人收了,有本事你跟山神抢去!”
狗剩没理它,接着往黑风口走。龙晶烫得厉害,手心都出汗了,他心里发沉——黄皮子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但这话里的“山神”二字,让他想起风丫前几天总说的梦。
回到屯子,二舅已经把王瞎子请来了。王瞎子是个出马弟子,据说能通阴阳,平时总揣着个铜锣,走到哪敲到哪。他这会儿正坐在炕沿上,摸着风丫留下的那件蓝布褂子,眉头皱成个疙瘩。
“瞎子叔,你给看看,风丫这到底是咋了?”狗剩把龙晶往桌上一放,“那黄皮子说她是山仙亲,还提了山神。”
王瞎子的手刚碰到龙晶,跟被火烫了似的猛地缩回去,嘴里“嘶”了一声,翻着白眼说:“我的乖乖,你这石头咋越来越邪性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你当仙家为啥怕你柳家?不光是这龙晶,是你家血脉里那股子火性,纯阳火,专克阴邪,连仙家的修为都能给你破了。”
“我太爷爷真薅过狐仙尾巴?”狗剩想起黄皮子的话,问了一句。
“可不是咋地。”王瞎子往烟袋锅里装烟,“老一辈传下来的,说你太爷爷年轻时进山打猎,撞见只狐仙化形,正勾搭村里的后生,他二话不说举着猎枪就追,把人家追得变回原形,尾巴毛薅下来一大把,那狐仙哭着发誓,说柳家子孙,见了仙家就得绕道走,不然没好果子吃。”他点着烟,吸了一口,“你媳妇这事儿,怕是跟仙家脱不了干系,那黄皮子说山神收了人,未必是假的。”
狗剩没说话,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是风丫给他绣的,上面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边角却缝着个小小的鹰图腾,针脚很密,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把帕子凑到鼻子前闻,除了风丫常用的皂角味,还有点淡淡的腥甜,像松脂精上次被蚀骨幽的黑气伤着时,身上散出来的味道。
“这帕子上的粉是啥?”狗剩指着帕角沾着的暗红粉末问王瞎子。
王瞎子捏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变了:“这是……血祭粉?守山人用的玩意儿,一般是用来加固符咒的。你媳妇哪来的这东西?”
狗剩心里咯噔一下。风丫一个普通农家女,怎么会有守山人的东西?他突然想起风丫后颈那块淡淡的胎记,平时不明显,那天洗澡时他偶然瞥见,形状像只展翅的鹰,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竟和守山人石碑上的图腾有几分像。
“二舅,你去把山魁和白灵叫来。”狗剩把帕子叠好揣进怀里,眼神沉了下来,“不管风丫是啥山仙亲,我都得把人找回来。”
王瞎子在一旁叹了口气,敲着铜锣站起来:“我跟你说,山神可不是黄皮子能比的,那是正儿八经的山主,你带着这龙晶去,怕是要把山神得罪透了。”
狗剩抓起龙晶,白光在他掌心跳动,映着他眼里的倔劲:“得罪就得罪,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媳妇被人掳走。”
他不知道,此时的黑风口深处,一道黑影正站在守山人旧祭坛的石壁前,手里把玩着枚鹰羽,看着地上那只孤零零的绣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鹰羽上的符号在月光下闪着暗红光,竟和龙晶内侧的字迹隐隐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