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中丹炉爆炸,丹房坍塌。
燕屹带回来消息。
展怀听完如此简短的消息,暗暗摇头,心想燕屹果真是朽木——是个人,站在宫门口都能打听到。
他叫上燕澄薇归家,自去寻人打探,燕松也坐不住,赶紧招呼一大家子人回去,要出去四面八方的走动。
议事厅迅速冷清,只有仆妇进进出出,收拾残局。
琢云扫燕屹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东边园子,走进屋中坐下。
留芳跟上来,拨开炭火,放下帘子,关上房门,打开西次间窗户通风,去耳房烧茶。
屋中暗下来,琢云坐在罗汉床上,小灰猫偷溜进来,蹲在炭盆边,大打哈欠。
燕屹蹲下,用火箸把炭一块块架起来。
琢云发问:“谁在炼丹房?”
燕屹起身,从桌上拿起橘子,手指掐进橘子顶端,掰成两半,连皮带肉递给琢云半边:“太子、道人,皇后养子西林大王都在炼丹房外念丹经。”
小灰猫耷拉个脸,气冲冲走了。
琢云拿着,没吃:“死人了吗?”
燕屹吃下一瓣,吐出籽,丢进渣桶:“太子得内侍救护,受了皮外伤,西林大王、道人死了,常皇后悲痛欲绝。”
他把剩下的橘子吃了,拿起定胜糕,琢云抬眼:“我不吃。”
燕屹塞一半进嘴里,边嚼边用嘴唇和门牙把剩下一半往里送,鼓着腮帮子走到矮橱边,打开橱柜门,拿出一壶黄酒——酒是除夕守岁,他剩在这里的。
拎着酒壶回到桌边,他放下酒壶,拖出椅子,翻开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一杯,咽下口中糕点,他喝一口酒,随即欠身再拿一块。
他没吃饱。
琢云剥开橘子皮,慢条斯理撕白色筋络:“永嘉郡王呢?”
“他受伤,过年小年就没有进宫。”
“消息从哪里来的?”
“上门书坊,他们买通了内侍,京都中最快的小报消息,就是从他们笔下出来,不仅快,还很真。”
“道人是哪一方举荐的?”
“书坊里也不知道,我想应该和常家有关,太子刚在假铜币案上大获全胜,不会兵行险招。”
“西林大王是怎么折进去的?”
“太子并不愿意在丹房外念丹经,陛下骂他不孝不仁,太子昂首争辩,说‘陛下若要废我,我把东宫让出来就是,何必让皇后害我’,抓了西林大王,当场去丹房外面念经。”
琢云脑子转的飞快。
她迅速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人物——李玄麟。
他不在场。
如果他在场,太子会让李玄麟代替他去念丹经。
他不在场是因为挨揍,要是没有挨揍,他还是会堕马受伤——因为他要借刀杀人。
太子高傲自负,并不惧怕陛下,如果认为丹房有危险,任凭皇帝责骂,也不会上前。
他为何会笃定这个道士没有危险?
一定是李玄麟动用手段,让他放下防备。
常家急于报复,给了李玄麟机会。
常家。
她闭上眼睛,咀嚼这两个字。
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屋中沉默,脚步声还没到门口,越兰的声音已经穿透房门,到达燕屹、琢云耳中。
“大爷、二姑娘,老太爷不好了!”
散开的人又聚拢回来,这次没有孩子,燕澄薇两口子也不在,只有两房大人。
人多,声音却很小,喝茶、说话、走动、咳嗽、衣物摩擦,声音窸窸窣窣,充斥议事厅。
内科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探出死脉,拿上诊金,走的干脆利落。
琢云和燕屹到时,燕夫人站在门口,叮嘱仆妇:“现在就去把床板放在厅堂里,不能在床上落气,拿十陌钱纸准备着,要烧倒头纸,原来备好的几匹麻布找出来。”
交代完,她拿帕子用力一擦眼睛,再一揩鼻子,交代站到廊下的两个人:“没咽气时不能哭,实在要哭,也不能哭出声。”
琢云点头,没进门,只在门外两侧站住。
仆妇在正厅中铺设床板,连着被褥将燕鸿魁移到床板上。
燕鸿魁昏睡过去,发出没有意义的呻吟,满脸皱纹,头发花白,锦衾下的身体很小,只剩下一层松弛的皮包裹着骨头。
身体小,但分量重,沉沉压在其他人心头,让人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击倒、崩溃。
燕曜无法承受燕鸿魁濒死前长长撕扯的喘息声,挣脱父亲的手,试图躲到别的地方去。
燕夫人一耳光把他扇了回去。
燕鸿魁醒了一次。
他心悸,眼前发黑,耳朵里轰隆作响,身上一片冰凉,人仿佛是站在一个狭窄的黑洞里。
往事在脑子里登台唱戏,起起落落,吃过、看过、登过朝堂,下过大牢,也有不甘心,更不想死,但事已至此,不想死也要死了。
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宝贝儿子。
他重新抓住了儿子的手——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小毛。”
他叫了燕曜的小名,燕曜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嘴角抽搐着往下撇,想要抑制住哭泣,但眼泪夺眶而出,从鼻尖上掉落,他低下头,额头抵在燕鸿魁手背上,浑身颤抖。
“好......”燕鸿魁转动眼珠,看站在床边的燕鸿运,“娘来接我了。”
燕鸿运伸手抹眼睛,捏住山根,垂头掩饰泪意。
话音落下,整间屋子一静,燕鸿魁阖上眼睛。
“爹?”燕曜叫了一声,见爹不应,用力一摇,身边人连忙上前去拉他起来,他两条腿屈着,始终不肯站直,心如刀割,哭的死去活来,拖都拖不住,直往床板上扑。
燕夫人边哭边拿巴掌打他:“现在装什么孝子!早干什么去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但凡有一点用,爹也不会死!”
屋中哭声一片,燕夫人打完燕曜,挂着眼泪和仆妇烧了三陌落气纸,烧完后,她擦干净眼泪,走到彩棚下,让人重新搭丧棚、挂白绸、出去报丧、让燕松、燕屹给燕鸿魁刮脸、洗身、穿寿衣,再请阴阳先生来批殃书,择时辰入棺。
前堂待男客,后院待女客,地方不够,她扭头找到琢云,借用东边园子剪麻布,只借用半天,到晚上就收拾干净。
琢云点头应下,燕夫人继续安排人收拾屋子,外面只站了她一个人,比一屋子人都井井有条,龙吟虎啸,只差一个燕澄薇前来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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