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台上的死寂,浓稠得能憋死苍蝇。
几千双眼睛,瞪得比训练尸的石头眼珠子还圆,死死盯着台上那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一具眼冒灰火、覆盖石甲、散发着不祥与饥饿感的怪物,正站在一具眉心有个小灰点、迅速变得灰败冰冷的尸体旁,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残魂碎末。而它的制造者,那个独臂的、糊着一身恶心尸泥的杂役,正佝偻着身子,唯一完好的右手还保持着与怪物丹田连接的姿势,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怪物反噬撕碎。
恐惧、震惊、茫然、还有一丝病态的兴奋,在台下数千弟子心中交织沸腾,却没人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动了那头刚刚完成瞬杀壮举的恐怖怪物。
另外三名执法弟子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锁链和骨火刀抖得跟摸了电门一样,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僵在原地,汗出如浆。监工“黑线”眼神闪烁,惊惧未退,却又透着一丝算计和阴狠。苍白青年“黑布”几乎把整个身子都缩进了怀里嗡鸣不止的黑布包裹后头。矿工“磐石”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咕噜”声,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如临大敌。
高台上,传功堂主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颤抖。惊怒、屈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在他眼中疯狂交织。当着他的面,他的心腹执事被一具刚刚炼制出来的、明显是禁忌造物的邪傀秒杀!这简直是当着全外门的面,狠狠抽了他这位传功堂主一记响亮的耳光!奇耻大辱!
此子!此傀!必须立刻!彻底!毁灭!
他周身灵力汹涌,那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再次提升,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指尖凝聚起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波动,眼看就要不顾身份,亲自出手,将这邪魔连同那怪物一起碾成齑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冰冷、淡漠、却仿佛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的细微声音,如同无形的缰绳,猛地勒住了他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无人听到那声音说了什么。
只见暴怒的传功堂主身形猛地一僵,抬起的手掌顿在半空,脸上那滔天的怒意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随即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速度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惊疑、不甘、以及一丝深深敬畏的神情。他甚至极其隐晦地、微微向旁边那笼罩在灰雾中的身影欠了欠身。
这个过程极快,快到台下绝大多数人都没察觉异常,只看到传功堂主似乎强行压下了怒火。
死寂再次笼罩。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传功堂主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传功堂主深吸一口气,那口仿佛混合着铁锈和尸臭的空气似乎让他冷静了不少。他缓缓放下手,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袍,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古板威严,只是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弟子,最终牢牢锁定在依旧与雾傀艰难对抗、岌岌可危的陈烛身上。
声音通过扩音法阵传出,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平静,仿佛刚才那血腥的秒杀从未发生:
“肃静!”
两个字,如同冰雹砸落,让原本就死寂的场面更加凝固。
“今日大比,变故迭生,实乃宗门不幸。” 他语气沉痛,目光扫过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裁判尸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但很快被压下,“裁判执事…学艺不精,临敌失措,未能及时辨明邪傀根底,贸然近身,以致罹难…此乃其咎由自取,尔等当引以为戒!”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
死了个内门执事,还是您老人家的心腹,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学艺不精”、“咎由自取”就完了?!这偏袒…啊不,这裁定也太过“不拘一格”了吧?!
监工“黑线”瞳孔一缩,苍白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另外三名执法弟子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陈烛也是处理器一懵,差点没维持住对雾傀的压制。啥玩意儿?这就把锅甩给死人了?这操作也太骚了吧?
传功堂主无视了下方的骚动,继续用他那古板威严的腔调说道,目光重点落在陈烛身上:
“然,弟子陈烛!”
陈烛一个激灵,强行稳住心神,浑浊的“目光”“看向”高台。
“你之炼制手法,剑走偏锋,胆大妄为,竟引动未知禁忌之力,酿此大祸,本应严惩不贷,以正门规!”
完了,还是要清算…陈烛心头一紧,脊柱残片嗡鸣,准备拼死一搏。
但传功堂主语调猛地一转:
“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绝境之中,亦存一线生机!”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赞赏”?
“你于绝境之中,竟能另辟蹊径,以残躯劣材,融合异力,炼就此等…嗯…‘非凡’之傀!其间所展现出的控傀之能、临战之决断、以及对非常规力量的引动天赋,实乃本座生平罕见!”
台下哗然再起!这他妈是夸奖?当着死了的裁判面夸奖杀人凶手天赋异禀?!堂主您老没事吧?是不是气糊涂了?
陈烛感觉自己处理器快烧了。这老头唱的是哪出?打一棒子给颗甜枣?但这甜枣裹的怕是剧毒砒霜吧?
传功堂主仿佛没看到台下弟子们扭曲的表情,继续他的表演,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力量本无正邪,关键在于掌控之心!此异变之傀,虽凶戾难驯,然其潜能巨大,若以正统之法引导驯服,未必不能成为护佑宗门之利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烛,如同看着一块需要精心雕琢的璞玉。
“念你天赋异禀,修行不易,更是…嗯…‘情有可原’。”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本座今日,便破例一次,法外开恩!”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具有穿透力,清晰地传遍全场:
“陈烛,死罪可免!”
六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外焦里嫩。
真…真不杀了?还免死罪?!就因为这小子炼傀炼得够邪门?!
诱人的奖赏
不等众人消化这个惊人的裁定,传功堂主手掌一翻!
一本古朴的、非纸非帛、材质不明的经书,出现在他掌心。
那经书封面呈现一种深沉的暗褐色,仿佛干涸的血液,又像是陈年的棺木。表面没有任何花哨的纹饰,只有两个扭曲、古老、散发着幽幽魂光的黑色大字——《葬魂》!
经书出现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弥漫开来——阴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勾魂夺魄、引动神魂的诡异吸引力!仿佛只要看上一眼,魂魄都要被吸进去一般!台下一众弟子,但凡修为稍低、心神不坚者,目光一接触到那经书,顿时感到头晕目眩,神魂摇曳,吓得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就连陈烛,也感觉到脊柱处的青铜残片和灰雾核心同时微微一震,似乎对那经书产生了某种…渴望?或者说…警惕?
传功堂主手持《葬魂经》,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了陈烛,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和…诱惑:
“此乃本门不传之秘,核心炼魂秘典——《葬魂经》上卷!直指神魂大道,威力无穷!寻常内门弟子,苦修数十年,立下大功,方有机会得授只言片语!”
他声音提高:“今日,本座便破格赐予你!望你珍稀此机缘,戴罪立功,好生参悟,以正统无上之法,驯服体内异力,引导此傀归于正途,将来为宗门效力,将功折罪!”
说罢,他手腕轻轻一抖。
那本散发着幽幽魂光的《葬魂经》上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轻飘飘地、却又带着千钧重压般,缓缓飞过众人头顶,精准地朝着石台上、依旧与雾傀艰难连接的陈烛飞去。
迫不得已的“恩典”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那本诡异的经书移动。
陈烛看着那本越来越近的、散发着不祥魂光的经书,处理器疯狂运转。
赏赐?狗屁!
这他妈是裹着糖衣的炮弹!是栓在脖子上的锁链!是插进体内的监视器!
那《葬魂经》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善茬!还“以正统之法驯服异力”?恐怕第一步就是要将自己的神魂核心或者灰雾力量打上宗门的烙印,从此生死不由己!这老东西,还有他背后那个神秘的峰主,根本不是看中了他的“天赋”,他们是看中了他这身来路不明的“异力”和制造雾傀的“潜力”!想要把他当成一个危险的、但可能有用的实验品或者工具控制起来!
接下,就等于默认了对方的“招安”,从此落入对方的掌控,生死两难!
不接?那就是当场不给堂主和峰主面子,立刻就会被扣上“冥顽不灵”、“心怀叵测”的帽子,下一秒估计就被碾成渣了!
这根本就不是选择!这是逼上梁山!
电光火石间,陈烛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都化为了冰冷的无奈和一丝隐忍的狠厉。
好!你们想玩是吧?想控制我是吧?
那就看看,最后是谁控制了谁!谁利用了谁!
这《葬魂经》…老子接了!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魂经厉害,还是老子的外挂…啊不,是老子这身破烂厉害!
心思一定,陈烛脸上立刻努力挤出一副“感激涕零”、“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表情。他艰难地微微直起一点佝偻的背,伸出那只唯一完好的、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接住了那本飞来的《葬魂经》。
经书入手,冰凉刺骨!那感觉不像拿着书,更像握着一块万年寒冰,或者…一块冰冷的墓碑!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顺着指尖钻入,试图窥探他的能量回路,却被青铜残片和灰雾本能地阻隔、扭曲。
“弟…弟子陈烛…谢…谢堂主…不杀之恩!赐…赐经大恩!” 他用一种极度沙哑、带着激动和虚弱的嗓音,结结巴巴地回应,脑袋垂得更低,努力扮演一个侥幸捡回一条命、还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幸运儿。
“望你好自为之,莫负宗门期望!” 传功堂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鱼饵已下,就看这危险的鱼儿,何时彻底咬钩,或者…被钓起来了。
他不再看陈烛,目光扫向台下,恢复了以往的威严:“大比继续!执法堂,清理场地!下一组准备!”
命令下达,僵持的气氛才稍微松动。
几名战战兢兢的杂役弟子上台,脸色惨白地将冷面执事的尸体迅速抬走,清洗地面的血迹。另外三名执法弟子如蒙大赦,赶紧收起法器,退到一旁,心有余悸地看着依旧站在陈烛身边、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雾傀,不敢靠近。
台下弟子们嗡嗡的议论声这才如同解冻的河水般响起,看向陈烛的目光充满了敬畏、恐惧、嫉妒以及深深的困惑。
陈烛紧紧攥着手中那本冰冷刺骨的《葬魂经》,感受着它与自己体内力量的隐隐对抗,又看了看身边那头依旧躁动不安、灰焰跳动的雾傀。
他知道,暂时的危机似乎过去了。
但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前路,依旧是刀山火海,只不过换了一种更“温和”的方式,要把他慢慢炖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