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隆于汉中苦心孤诣地积攒力量、试图说服父亲未果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冀州巨鹿郡,一股足以颠覆整个帝国的暗流,正在汹涌澎湃地加速汇聚。
巨鹿,地处河北平原腹地,乃古之战场,民风彪悍。近年来,此地水旱频仍,疫病横行,官府苛政猛于虎,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绝望如同瘟疫般在乡野间蔓延。
然而,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却有一人的名声如日中天,被无数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苦百姓奉若神明。
他便是大贤良师,张角。
张角本是一介落第书生,因缘际会得《太平要术》残卷,遂精研道法,通晓符箓。他见天下将乱,民生疾苦,便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谶言,创立太平道,借符水咒法为人治病,每每“灵验”,声名鹊起。
此刻,巨鹿城外一处依山傍水、看似寻常的道观深处,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肃穆而狂热的面庞。
张角端坐主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长须垂胸,身穿杏黄色道袍,头戴九梁巾,手持一柄拂尘。他双目开阖间精光闪烁,不似修道之人的冲淡平和,反而有种睥睨天下的锐利与深沉。他便是这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之眼。
其下首,分别坐着他的两个弟弟,张宝与张梁。张宝身材矮壮,面色黝黑,眼神凶狠,主管太平道武力“黄巾力士”的训练;张梁则略显文弱,但心思缜密,负责道众的组织与联络。此外,还有几位核心弟子,如马元义、波才、张曼成等,皆是太平道中坚力量。
“各地渠帅,消息如何?”张角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密室中回荡。
马元义起身,他是太平道在洛阳一带的总负责人,负责京师情报与内应,恭敬答道:“禀大贤良师,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地,三十六方渠帅皆已准备就绪!信徒逾百万,皆愿为黄天效死!只待甲子年(明年)三月五日期至,一声令下,便可同时举事!”
张宝接口道,声音洪亮:“大哥,黄巾力士已秘密操练多年,虽甲胄不全,但人人悍不畏死!只待义旗一举,便可攻城略地,直捣洛阳!”
张梁则补充道:“各地官府腐朽不堪,军备松弛,绝非我道众敌手。只需起事迅猛,定可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张角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笑容,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他缓缓起身,走到墙边一幅简陋的九州地图前,手指划过广袤的疆域。
“汉室气数已尽,灵帝昏聩,宦官弄权,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此乃天赐良机,令我太平道代天行事,革鼎天命!”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苍天已死,是我等揭竿之时!黄天当立,乃我道开创盛世之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众人齐声低吼,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狂热憧憬。
“然,”张角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举事非同小可,需周密部署。马元义!”
“弟子在!”
“你即刻返回洛阳,加紧联络封谞、徐奉等中常侍,许以高官厚禄,务必确保起事之时,洛阳内应能及时打开城门,接应我大军!”
“诺!”
“张曼成!”
“弟子在!”
“你负责荆、豫一带,起事之后,务必迅速攻占宛城,切断朝廷南北联系!”
“波才!”
“弟子在!”
“你坐镇颍川,此地乃天下腹心,人才辈出,务必以雷霆之势扫平官军,震动京师!”
一道道命令从张角口中发出,有条不紊,显示出他多年谋划的周密。一张覆盖大半个帝国的起义网络,正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完成最后的部署。
“诸位!”张角最后环视众人,声音沉凝,“我等所行,乃顺天应人之壮举!功成之日,尔等皆为新朝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光耀门楣!但若事败……”他眼中寒光一闪,“便是身死族灭,万劫不复!望诸位同心戮力,谨慎行事,切莫走漏风声!”
“谨遵大贤良师法旨!为黄天效死!”众人轰然应诺,杀气与狂热交织。
密室会议结束后,张角独自一人留在室内。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远处村庄,依稀可见点点灯火,那是他忠诚的信徒。
百万之众啊!这是一股足以摧枯拉朽的力量!他仿佛已经看到,黄色的头巾如同狂潮般席卷州郡,腐朽的汉家官军望风披靡,洛阳的皇宫在火焰中燃烧……
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他坚信,自己便是那天命所归之人,将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黄天”盛世。
然而,他或许没有察觉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那百万信徒中,大多是被苦难逼到绝境的贫民,他们渴望的是生存,是温饱,而非一个虚无缥缈的“黄天盛世”。这股力量固然庞大,却也如同无根浮萍,缺乏真正的组织、纪律和长远战略。一旦起事受挫,其脆弱性便会暴露无遗。
历史的洪流,不会因个人的野望而改变方向。张角点燃的,不仅仅是一场反抗暴政的起义,更是一台将吞噬无数生命的巨大绞肉机。而他自己,以及他麾下那百万头缠黄巾的信徒,最终都将成为这台绞肉机中的祭品。
风暴,已然在巨鹿孕育。只待甲子年三月五日,那一声惊雷炸响。
而远在汉中的刘隆,此刻正站在自己秘密基地的山坡上,望着东方天际渐渐聚拢的乌云,心中那股莫名的紧迫感,愈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