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透过厚重的舱壁,依旧如同巨锤般持续敲打着沈清弦的耳膜和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她瘫坐在冰冷的金属舱壁旁,安全带勒进她瘦骨嶙峋的肩膀,带来一阵阵钝痛。氧气面罩下,她贪婪地呼吸着略带塑料味的富氧空气,试图平复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喘息和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失血、伤痛、极寒交织在一起,让她意识模糊,视野中舷窗外飞速掠过的、被朝阳染上金边的连绵雪峰和翻滚云海,都显得如此不真实,如同濒死前的幻觉。
机舱内除了驾驶员,还有两名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防寒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人员。一人坐在副驾驶位,密切注视着仪表盘和窗外;另一人则坐在她对面,正动作熟练地检查着她腿上的伤口,重新进行包扎。他的动作专业而冷静,没有多余的话语,仿佛在处理一件物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些人是谁?“观星者”的接应?还是另一股势力?他们为什么要救她?要带她去哪里?无数疑问在沈清弦混沌的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她紧紧攥着怀中那枚冰冷的“火种”,这是她与过去所有惨烈记忆和未竟使命的唯一联系,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伤口处理完毕,那名人员递给她一袋温热的营养液和几片药片。“补充体力,镇静。”他的声音透过口罩,平淡无波。
沈清弦没有拒绝,小口吸着营养液,温热的流质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她服下药片,或许是镇静剂的作用,或许是身体真的到了极限,剧烈的疼痛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浓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抵抗不住,头一歪,陷入了半昏迷的沉睡。
睡梦中,光怪陆离的景象交替闪现:爆炸的火光、守碑人悲悯的眼神、夜莺坠落的背影、老铁沉默的挥手、星晷冲天而起的光柱、还有雪地上飞溅的鲜血……最后,定格在周维明温和却带着无尽疲惫的笑容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惊醒。直升机正在下降,穿透浓厚的云层,舷窗外是一片望无际的、灰蓝色的冰原,远处是连绵的、覆盖着万年冰雪的巍峨山脉,景色荒凉而壮阔,与她所知的任何地理特征都对不上。
这是哪里?北极?还是某个偏远的极地高原?
直升机最终降落在冰原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被积雪半掩的平台上。舱门打开,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晶瞬间涌入,刺骨的寒意让沈清弦浑身一颤。那两名白衣人员率先跳下飞机,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示意她下来。
沈清弦挣扎着解开安全带,腿部传来的剧痛让她几乎跪倒在地。一名人员架住她,几乎是拖着她,快步走向不远处一个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低矮的混凝土建筑入口。入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异常坚固的金属门。
门无声地滑开,里面是一条灯火通明、却异常冰冷的金属走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这里像是一个……秘密基地?
他们带着她穿过几条寂静的走廊,来到一个房间门前。门打开,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像是一个安全屋或者隔离舱。
“在这里休息。不要随意走动。需要什么按铃。”那名一路架着她的工作人员说完,便和另一人退了出去,金属门“咔哒”一声关上并锁死。
沈清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没有窗户,只有通风口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她再次成为了“囚徒”,只是这一次,环境似乎“友好”一些。但直觉告诉她,这里的戒备远比看上去森严。
她检查了一下身体,伤口被重新专业处理过,换了干净的病号服。体力恢复了一些,但远未到可以反抗或逃跑的程度。她摸了摸怀中,“火种”还在。这让她稍微安心。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她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送来食物和水,但从不与她交流,只是放下东西便离开。她尝试过询问,得到的只有沉默。
这种未知的、被完全掌控的状态,比直接的酷刑更让人煎熬。她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不知道周维明和“观星者”队员的生死,更不知道她拼死传出的数据是否起到了作用。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几乎要将她逼疯。
第三天(她根据送餐次数估算),金属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除了两名白衣人员,还有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略带好奇的表情。
“沈清弦女士,”男子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博士’。感觉好些了吗?”
沈清弦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博士似乎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不必紧张。我们对你没有恶意。恰恰相反,是我们将你从‘理事会’的围剿中救了出来。”
“理事会?”沈清弦心中一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是的,‘创世纪理事会’。”博士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或者说,是隐藏在‘星火’计划背后的、真正掌控局面的那个跨国利益集团。我想,你应该已经从李云深博士留下的信息中,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他果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
“你们是谁?”沈清弦沉声问。
“我们?”博士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你可以称我们为‘守望者’。一个……致力于平衡、并在一定条件下,限制‘理事会’过度行为的国际性非官方组织。当然,我们力量有限,通常只能在阴影中活动。”
国际组织?平衡“理事会”?沈清弦心中疑窦丛生。这听起来太像电影里的情节了。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要救我?”
“找到你,是因为你点燃的‘烽火’足够醒目。”博士点开平板电脑,上面显示出一幅复杂的星图和数据流,“李云深博士设计的‘烛龙’协议非常精妙,通过‘星晷’放大‘火种’信号,绕过常规监控网络,直接向几个预设的、高度机密的深空信息节点发送了加密数据包。其中一个节点,恰好与我们组织有……历史渊源。我们截获并破译了部分信息,确认了你的位置和处境,才采取了紧急营救行动。”
他顿了顿,看着沈清弦:“至于为什么救你……因为你是关键证人,沈女士。你携带的‘火种’中,不仅包含了‘星火’计划偏离的罪证,更重要的是,它指向了‘理事会’在‘创世纪’项目中进行的、严重违反国际法和人类伦理的禁忌实验证据。这些证据,是扳倒‘理事会’及其背后势力的关键。”
沈清弦心跳加速。所以,数据真的发出去了!而且被这个“守望者”组织接收到了!
“周维明主任呢?‘观星者’小队呢?他们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
博士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周维明先生……我们很遗憾。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听雨楼’据点遭遇了‘理事会’最精锐的‘清道夫’部队突袭,抵抗非常激烈,但……寡不敌众。周先生很可能已经殉职。”他顿了顿,“至于‘观星者’小队,他们是受我们临时雇佣的、信誉良好的国际佣兵,负责营救接应。最后一次通讯显示,他们成功引开了大部分追兵,但伤亡情况……不明。我们正在尽力联系。”
周主任……牺牲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再次得到确认,沈清弦依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些为了掩护她而浴血奋战的“观星者”队员们,也生死未卜。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将她压垮。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盯着博士:“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博士身体微微前倾,表情变得严肃:“我们需要你掌握的全部信息,沈女士。你亲身经历的一切,你看到的、听到的,尤其是‘火种’中尚未完全解密的、关于‘理事会’终极目的和核心成员的信息。这些,将成为我们向国际社会揭露真相、施加压力的最有力武器。”
他目光灼灼:“同时,我们也需要你……站出来,作为证人。”
“站出来?”沈清弦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一个合适的、安全的国际场合,公开你的经历,指证‘理事会’的罪行。”博士缓缓道,“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战役,你会面临巨大的压力和危险。但这也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告慰所有牺牲者、并阻止‘理事会’继续为祸的唯一途径。”
公开指证?站在全世界的目光下?沈清弦感到一阵眩晕。那意味着她将彻底暴露在“理事会”的追杀之下,永无宁日。但,这似乎又是必然的选择。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没有立刻答应。她无法完全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守望者”组织。
“当然可以。”博士似乎早有预料,站起身,“你在这里很安全。好好休息,养好伤。我们会为你提供一切所需。当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找我。”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记住,沈女士,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很多人……在等待真相。”
说完,他带着两名白衣人员离开了房间。金属门再次锁死。
沈清弦独自坐在冰冷的房间里,心乱如麻。“守望者”……真相……公开指证……未来的路,似乎清晰了一些,却又布满了更大的荆棘和未知的风险。
她走到墙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某种大型设备低沉的运行声。这个位于冰雪荒原深处的秘密基地,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这个“博士”和“守望者”组织,真的值得信赖吗?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火种”,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活下去,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窗外(如果那是窗的话),是永恒的冰雪与寂静。而她的内心,却已卷起了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