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帝国都城,不同于边境石城的喧嚣与混乱,皇城总是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宁静。
宰相府邸内,周正邦枯坐在书房里已有两个多小时了,他靠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周正邦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他瘦削的双手平放在红木书桌冰凉的桌面上,左手轻轻敲击着桌面,那双平日睿智沉静的眼睛里满是阴霾和疲惫。
他的目光穿过窗前,看向花园中央那座他最喜爱的亭子。这座凉亭飞檐翘角,古意盎然,若是往常,内心积压了太多政务烦忧或难以抉择之事时,他总会沿着曲折的回廊慢慢踱步过去,走到亭心,凭栏远眺。远处那片人工湖的粼粼波光,以及更远方皇城隐约的轮廓,他那压抑紧绷的情绪会稍稍舒缓一些。
但今天,却不行。
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无力感紧紧攫住了他,他几次尝试撑起身体,想像过去那样走向那个能给他慰藉的亭子,双腿却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最终,他只能放弃,颓然坐回椅中,继续凝视着窗外那片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宁静。
他知道兄长林玄峰此刻已经抵达了石城,他也知道,或者说,他早已在那些纠缠不休的黑暗梦境中,看见了石城今日将要发生的事情。这并非虚幻的猜测,而是一种近乎预知的、血淋淋的真实呈现。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还是不是对的,也许,他根本就没得选。或许从他多年前从黑暗中回来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就已紧紧咬合,推动着他滚滚向前,再无回旋余地。
内心深处,他对那位坐在帝国权力巅峰的兄长,始终怀有复杂难言的情感。是敬仰,是依赖,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即使林玄峰高高坐在冰冷的王座之上,在周正邦心里,他仍是那个带着他摸爬滚打、会因他犯错而严厉斥责、也会在他无助时悄然伸出援手的大哥。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更久远的过去,飘向了另一位兄长,那个在最后一刻,用血肉之躯毅然挡在他身前,替他承受了致命一击的肖衍。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汹涌的潮水便瞬间将他淹没。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死寂,没有空间位置的上下左右之分,也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周正邦的意识在黑暗寂静中漂浮,如同迷失在宇宙尘埃中的一粒微光。
就在这绝对的虚无中,忽然,他看到了远方一点赤红。
那红色越来越清晰,最终凝聚成一台高大、威猛、熟悉到令他心脏骤痛的机甲:赤焰号。他的这个哥哥,消衍,坐在他的赤焰机甲里,静静地伫立在黑暗的迷雾深处,仿佛亘古以来就守卫在那里,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只有那台高大的红色的机甲,如同灯塔一般,却更像是一座墓碑。
昏迷中的周正邦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濒死的幻觉。理智清醒地告诉他,赤焰号早已在猛犸坦克的脉冲光束炮中消融,连同里面的驾驶员肖衍,一起化作了星际间的尘埃。可眼前,它分明就站在那里,威猛决绝的姿态,一如往昔。
“肖衍,是我,是正邦啊。”周正邦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声音在黑暗的虚空中扭曲、扩散,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拼命想要向那台红色机甲靠近,想要触摸那冰冷的金属,确认那不是幻影。
就在他艰难前行,试图靠近时,那个红色的机甲突然转过身来,两只眼睛猛地亮起,射出两道刺目的白色光芒,如同一只巨兽骤然睁开了双眼。紧接着,一个他魂牵梦绕、却又带着绝望焦灼的声音,穿透层层黑暗,直接撞击在他的意识上:“回去,快回去,不要回来。”
那是肖衍的声音,绝不会错。
周正邦心中狂震,非但没有停下,反而不死心地更加拼命向前冲去。他还有太多话想问,太多事想弄明白。
“轰!”
一道炽热的激光束擦着他的意识体呼啸而过,在无尽的黑暗中划出耀眼的光。赤焰号向他发出警告射击,精准地阻挡在他前进的路上。那台机甲的动作决绝而毫无犹豫,仿佛在驱赶一个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紧接着,比之前更深沉、更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赤焰号的光芒消失了,肖衍的声音也消失了。周正邦感觉自己在下坠,不断下坠,落入一个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深渊。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虚无。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状态下度过了多久,是一瞬,还是永恒。恐惧和孤独像寒冰一样浸透他的灵魂,令他不寒而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一个沉稳、熟悉、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穿透浓雾的灯塔光芒,隐隐约约地传来:“回来,正邦,快回来。”
是大哥林玄峰的声音。
这声音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周正邦凝聚起最后一丝残存的精神力,循着那声音的指引,拼命向上挣扎。黑暗渐渐变淡,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他奋力一冲,仿佛突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眼前骤然一亮。
他发现自己正飘浮在半空中,他努力旋转身体,看向四周,下方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教堂,彩绘在绿色玻璃窗投射下斑斓的光影。教堂的一排排长椅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教堂两侧,肃立着身穿帝国制式盔甲、手持脉冲步枪的士兵,眼神警惕,气氛凝重。
在教堂前方的礼台上,摆放着一张长长的谈判桌。桌子的一端,坐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林玄峰。他穿着正式的皇帝礼服,表情平静,但周正邦能感受到他那平静表相之下隐藏的忧虑。
这时,坐在林玄峰对面的一人站了起来,那人身穿深色牧师袍,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手中捧着一个棕色皮箱。牧师将皮箱推向桌子中央,示意交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