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后半段,宜修顶着三福晋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拉着五福晋、七福晋、八福晋谈天侃地。
任凭弘晓在康熙跟前卖痴耍乖,把新一年的教养大计踩了个稀碎,总之一句话:
女红女训,死都不愿意学;骑马射箭,乐得接受;插花品茶,勉勉强强。
康熙乐呵呵点头,不学就不学,皇家的金枝玉叶,何必学这些去迎合世人的目光。
主要是弘晓太像自己,康熙完全无法想象小小一个的自己,引线穿针绣花、柔弱盈风的模样。
活泼点怎么了,皇家贵胄,合该如此。
宜修微微点头,只要老爷子肯替孙女背书,她也不想当个恶人。
弘晓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凡有点法子,宜修也不愿意为难她。
三福晋越看越觉得刺眼,她的晚卿从没在御前这般露脸过,逢年过节也不见皇阿玛赏赐点什么,荣妃也总是挑刺。
一口一杯闷酒,三福晋难看的面色愈发不加掩饰,胤祉扯了两次衣袖都不见她收敛半分。
回程的马车上,胤祉特意支开儿子们,低呵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注意体统!”
“体统?你宠妾灭妻,任由那贱人折腾我滑胎时怎么不说体统。”三福晋甩开他的手,一脸的嫌恶,“那贱人再度有孕,可把你高兴坏了。但我告诉你,想让我替她保胎,做梦!除非我的初月能活过来。”
初月,正是三福晋一出生就没了的大女儿。
胤祉一噎,面色红了青,青了紫,最终别过脸,“不可理喻。”
“我一介妇人,色衰爱弛,自然是不可理喻的,哪像你书房那群小妖精,各个都善解人意,更善解人衣,把你伺候的够够得。”三福晋越想四弟妹日子过的舒坦,越觉得自己委屈,“你早些年什么样,如今又是个什么样?我懒得说你,但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你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你,对后院那群人!”
“她们让我没了孩子,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你说我恶毒,你就不恶毒?咱们啊,谁也不比谁好!”
三福晋破罐子破摔,反正怎么说荣妃都不满意,胤祉都不会和她夫妻如故,倒不如撕破这层窗户纸算了。
她膝下二子一女,胤祉、荣妃再不满,也不能让她腾位子。
“你、你~”胤祉指着三福晋,气的面如金纸,恨恨道:“你这些年出气还不够吗?田氏的一儿一女没了,富察氏、王氏的儿子也没了,你还要闹成什么样?五弟府上庶子庶女接连生,也没见五弟妹闹成这样?七弟府上子女也不少,连八弟妹都容得下一子一女,怎么你就容不下!”
“那是因为她们没有体会丧女之痛!若她们也和我一样,因为妾室暗算,没了女儿,儿子也体弱,”说到这儿,三福晋悲愤的面容瞬间落下两行清泪,颤巍巍道。
“切身之痛,你懂什么?你搂着怀孕的妾室,说孩子没福的时候,我正痛不欲生。”
“你对着庶女呵护备至时,我思念着襁褓中没了的女儿……”
“晚卿出生至今,你抱过几次?天下谁都可以说我恶毒,独独你和荣妃没资格!!”
一想起哪个出生就断了气的孩子,三福晋就心痛不已,若不是弘晴、弘晟还在,又得了晚卿,她压根走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性子愈发偏执啊,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若当时狠一点,雷霆手段解决了敢闹事的妾室,好生养胎,是不是她的初月就能活下来。
瞧着弘晓活蹦乱跳的模样,她就琢磨,为什么她的孩子没了,四弟妹的孩子却平平安安?还有丹阳、雅丽茉、苏雅拉等凭什么就能健康长成,凭什么?!
纵使明白这些念头会让她愈发沉溺悲痛、迁怒她人,她还是忍不住琢磨,就是放不下啊!
胤祉手足无措地看着悲痛欲绝又偏执疯魔的三福晋,一时间,所有的苛责与不满,都泯灭在三福晋透着凶光和不忿的目光中。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胤祉下了马车,徒留三福晋独自悲戚,拾掇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这厢夫妻陌路,那厢宜修咬牙切齿死命抓着胤禛的胳膊,恶狠狠威胁道:“我告诉你,你休想拿儿子去换!”
这该死的狗男人,竟然要让弘晖在尚书房力压一众堂兄弟。
“你这话说的,我儿子我能不疼?弘晖今儿虽不及弘皙耀眼,但到底入了皇阿玛的眼,他不争才是真的糟。”
胤禛强忍住大腿和胳膊处传来的阵阵剧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今日,弘晓就坐在皇阿玛下首,她是女儿身,旁人不会多想,可弘晖在乾清宫住了十来日,又得二哥、二嫂照拂,他一入尚书房就注定不会太平。你想想弘皙、弘晋,再想想三哥,他们谁不希望自己或是孩子独得皇阿玛偏疼?”
曾经皇阿玛下首的位置,独属于二哥,他们兄弟嫉妒又无可奈何。
如今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位置,可以是弘晓,可以是弘皙,自然也可以是别人。
太子如今心情低落不在乎,以后呢?千万别觉得独占东宫三十年的太子是表里如一的人。
某种程度上,东宫之位比帝王之位更艰难,二哥又在皇阿玛反复无常的呵护和打压中愈发惶恐……猜忌心一旦起了,怕是要比帝王的猜疑更重!
“说到底,就是你这个当阿玛的,护不住儿子呗,非得要儿子自己护自己呗!!”宜修冷冰冰戳破胤禛的小心思。
要是二哥有个像弘晖这般出色的嫡子,肯定看得跟眼珠子似得,狗男人呢?哼,说到底就是不够尽心!!
“冤枉啊,当真是冤枉啊!我能不护住弘晖吗?”胤禛嘴里喊着委屈,心里更委屈,福晋怎么能这么想他?他怎么会不尽心护儿子,但在皇家,孩子是尽心就能护的吗?
紫禁城内,不,整个大清,所有尊贵的地位,都是皇上给的。
天子一笑,加官进爵,不过是弹指之间,可天子一怒,何止是伏尸百万?
即便是嫡亲,也要谨言慎行,更要争得圣心。
圣心是把双刃剑,没有,便不受重视、倍受欺凌;有,多了,少了,都惹人嫉恨。
“福晋啊,弘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嫡长子,这些年我不疼他吗?皇阿玛今日准许弘皙御前舞剑,看似是东宫侧妃和弘皙有意为之,实际上呢?不过是皇阿玛想要讨二哥欢心,宫人揣摩后的有意为之罢了。”
“弘皙皇长孙的身份,有多尴尬,旁人不知,咱们还不清楚吗?”
太子势盛时,和康熙关系好时,弘皙是乾清宫的常客,隔三差五受夸奖,康熙没少对朝臣说“弘皙乃吾家麒麟子”;
太子和康熙吵架、渐渐势弱,康熙何曾会正眼瞧弘皙,这几个月,康熙对弘皙不管不问。
如若不然,李佳侧福晋何必让儿子铤而走险去御前舞剑,又扯着太子的衣袖相求呢。
善变,当真是帝王的通病,喜欢的时候捧在手心,不喜欢的时候恨不能把你挫骨扬灰。
这么一对比,其实太子,真算得上难得的正常人,还真没那么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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