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人心浮动,宜修抬手修剪瓶中的栀子花,眉眼婉转轻快,“剪秋,今这儿花如何?”
剪秋东瞧西看,只见几枝带露的枝条插入粗陶瓶中异常顺眼,可要说那里好,什么是雅俗共赏,就为难她了。
便是打小一块长大,主仆之间亦是天壤之别,思忖半晌,剪秋搜肠刮肚憋出一句,“这花瞧着就跟活的水墨画似得,脉络流畅。”
“叩~”宜修赏了她一个脑瓜崩,放下剪子,抿了口茶,“送去落雪院吧,好好教连翘说话,李静言那脑子若提点不到位,还不知会如何想呢!”
剪秋飞也似得抱着瓶子逃了,心里直呼:染冬,你早些回来,你懂这些雅俗,我不懂啊……
宋氏年长又有女儿傍身,依附佟佳悦榕得到庇佑却也注定只能仰人鼻息;李静言的母家贪得无厌,埋祸多年,“罪臣之女”的帽子早晚扣她头上。
这两个包括那群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开怀多少次,宜修都不介意。养家糊口的又不是她?教养子嗣她也只要试试问询孩子日常食穿住行就成,压根费不了多大的劲儿。
若真有了错了心思,想要母凭子贵…后宫嫔妃众多,嫔妃之间为了子嗣、为了圣宠、为了家争宠而彼此结怨的比比皆是,就算没有结怨也会因为嫉妒谋害其他嫔妃所生的孩子。
后院是后宫的缩影,宜修能稳坐高台,除却家世、手段外,就是能掌控全局——
王府后院这些女人,无一不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有自己的小聪明和盘算,秉性和来历自己再清楚不过。
谁敢起心思,自己只消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有的是人想要铲除得意的对手,有的是想要子嗣傍身的,完全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到底李静言和佟佳悦榕是自己人,平心而论,宜修更希望她们早些好消息,拉开嫡子和庶子的年岁有好有坏,就胤禛的猜忌心,自己暂且还不想撕破脸。
稍微还是要给点甜头的,想要子嗣多,可以啊,李静言生的弘时,心向胤禩都不愿意支持胤禛的新政,够他头疼几十年。
养儿的乐趣,弘时一人就能让他尝个遍!
没有对比,怎显出弘晖的珍贵?
在宜修的推波助澜之下,胤禛连着几日宿在落雪院,昨儿又去芙蓉院瞧了瞧姝玥,顺势宿在宋格格的东暖阁。
康熙南巡回京前,府里妾室可谓是花样百出。
已是戌时末,西跨院的月色渐浓,银辉透过疏疏落落的梧桐叶,洒在青砖地上,织成一片碎玉般的光影。
李静言在连翘的进言下,苦读诗书,虽说学问浅薄,没什么长进,但这番姿态狠狠取悦了胤禛,勾起了他好为人师的一面,哪怕教的十句里头九句李静言都只能以茫然的眼神回望,但在兴头上的胤禛依旧兴致颇高。
好几次和宜修说起李静言那惨不忍睹的字体以及磕磕绊绊的背诵,眉眼都捎带笑意。
宜修就当听了个乐,抱着弘晖逗他,“倒是要好好感谢李妹妹,有她打样,咱们弘晖将来学慢点,也不怕阿玛训,是不是?”
弘晖伸出肉嘟嘟的小爪爪,哈着口水扒在胤禛肩头,“哼哼”两声算是回应。
“你这孩子,快,快擦擦……”胤禛僵着脖子别过头,口水黏糊糊的,脖子处都是,越发感觉儿子不能要了,还是女儿香软。
下一刻,宜修素手高抬,胤禛没忍住低哼一声,“啊~~~”
“轻点,轻点轻点~好福晋,饶了爷!!”
“饶了你?小妾你调教的起劲,儿子你是半点不愿意看顾!”宜修横眉冷竖,俏脸寒霜,又在腰间软肉处狠狠一抓,“有本事你当初别日日念叨要给弘晓添个弟弟啊!叶公好龙!”
……那能怪他么?谁家不得有个嫡子!
再说了,这不是弘晖还小么,总不能让他日日抱着肩头喂奶哄人吧?他还有公务在身呢!
又不是软香的女儿!
宜修两眼一瞪,狠狠掐了他一下,嫌弃赶人,“去去去,看着你就烦,滚!”
胤禛如蒙大赦,放下弘晖一溜烟窜出正院。
“福晋,爷明儿再来!”
摊上这么个福晋,命苦也……二哥还羡慕他儿女双全,旁人谁知他儿女双全的代价,是空空如也的库房,是后腰青了一大块,是对内事事服从福晋。
他是喜欢儿子的,但是吧,瞅着儿子,内心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期盼、期许有,疏远、提防也有。
望着某人逃离的背影,宜修轻轻哼着童谣哄弘晖入睡,目光定格在小人儿酣睡的模样上,良久才低吟了一句,“子不类父,父岂怜之……”
做帝王家的孩子,除却无欲无求,或是天然失去资格,不然注定一生都活在就活在看不见的网里,活在权衡与束缚里,活在皇家二字的重压下,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承欢膝下……都是奢望。
宜修丝毫不惊讶胤禛的言行,他若真把弘晖捧上天,宜修才要警铃大作:溺爱、捧杀永远比明晃晃的冷漠、不喜更可怕百倍。
如今这样的态度,刚刚好。
皇子皇孙出生起便是要争的——争父亲的目光,争皇上的看重,争兄弟们手里的权力,她的儿子她自然会替他争来一切,却也要他自己去直面风雨、磨砺成才,才能稳坐大清之主的龙椅。
宜修丝毫不担心弘晖会守不住皇权与社稷,她的弘晖什么都配得上!,
夜间,又是新一轮的争宠戏码。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歌声音不高,如同浸了月色的溪水,清婉绵长,初时还带着几分轻怯,到 “吴山点点愁” 时,尾音微微下沉,竟揉进了词里藏着的怅意,不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是如雾笼远山般的淡愁,顺着晚风飘到正和李静言漫步月下的胤禛耳中。
李静言眨着星辰般点点发亮的眸子,嗔娇道:“爷,妾身今儿可是把《春江花月夜》给背出来了,您赏我点什么呀?”
胤禛直勾勾盯着前方,不发一言。
月色落在章佳·婉清眉梢,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唱到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时,身子随唱腔微微晃了晃,声音里添了几分柔婉,尾音拖得极轻,似怕惊散了院中的月色,又似把那思与恨揉进了浅吟里。
李静言搂着他试图扭转视线,见不顶用,忙接过连翘端来温着的碧螺春,茶盏的热气袅袅升着,却依旧没挡住他望向章佳·婉清的目光。
一个个的,都来抢她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