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舜安颜,胤禛原本是很看好的——叶克新和孝懿皇后只差了两岁,自幼姐弟情深。
相较于隆科多和岳兴阿,孝懿皇后生前最疼爱的还是舜安颜,但她无力更改叶克新故去后,佟国维栽培隆科多放养舜安颜的决定,只能时不时在胤禛跟前念叨几句。
舜安颜曾经投靠胤禔这事儿,胤禛不是很介意,大家族哪个不是多头下注?要靠人格魅力,让人纳头就拜,开什么玩笑?舜安颜若不是个机敏的,如何能在短短三年内,靠着出身和才干快速成为兵部新贵,被胤禔收入麾下?
就算过去有点什么,十年的沉寂,也足够舜安颜看明白,自己才是他唯一的依靠。
借着送还《大学》的契机,胤禛让人给岳兴阿带了句话,“十年磨一剑,来日方长。”
不准出仕十年而已,看着长,但老爷子身子骨健朗,莫说十年,再活个二十年都不过过。
届时,朝堂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说别的,单说康熙和太子的父子情。
早十年亲密无间,胤禔再如何上蹿下跳,都没能抢走半分康熙的关注;
这十年,父子纵隔阂丛生,但温情尚存;后十年呢?在后十年呢?
耐心,需得精雕细琢,十年闭门苦读,不代表毫无所成、注定余生颓废!
胤禛动作快,宜修动作更快,前脚让岳兴阿带话,后脚就和爱新觉罗氏翻遍了姻亲故旧家的姑娘。
光靠利益拉拢人怎么够?想要船不翻,当然得姻亲套利益,再以情感笼络。
舜安颜败就败在太急于求成,想要靠着尚公主平步青云,又被打落尘埃。
福晋人选不能太差,和公主差太多,那种落差感足以摧毁他前进奋起的意志。宜修和爱新觉罗氏就差翻遍整个皇室宗亲的族谱,林林总总统计了二十多个正当龄又愿意下嫁的宗室格格。
十年不准出仕,帝王金口玉言,可不是一道小坎,足以让诸多好宗亲拒绝嫁女。
同样还得给岳兴阿选福晋,这也是个大工程,佟家的笑话早就传满了京城。
谁不知道隆科多宠妾灭妻,苛待原配、嫡子,是个疼爱女儿的人家都得再三掂量,想要攀龙附凤的也得观望再观望,瞧瞧雍郡王和太子的态度,避免得罪皇家真龙。
“我的儿,你生下来仿若还在昨日,今儿娘就和你当起了媒人,这日子未免过得太快了。”爱新觉罗氏满脸柔情,笑意吟吟,眉眼透着丝丝感慨:相看做媒,向来是女眷交际的头等大戏,女儿年幼时就出了嫁,她还没得急传授技巧呢,一别多年,女儿竟比她思虑的还周全。
老爷也说,那青和七公主的来往,都是女儿的功劳。
女儿是皇家福晋,儿子即将尚公主,爱新觉罗氏只觉得此生足矣。
“额娘,女儿还有的学呢,您可得替我把关。”宜修这一撒娇,令爱新觉罗氏心头一暖,好似回到了过去女儿还在膝下承欢的日子。
“额娘给你盯着呢。”
“对了,那青的婚事有了眉目,五格的婚事您有眉目没?”宜修笑着问。不从乌拉那拉家挑未出阁的格格,就是关系太近了,容易暴露。
可到底是自家人,宜修觉得还是可以结个转折亲,比如让五格和岳兴阿当连襟,或是与舜安颜当连襟。
虽说五格是胤禛的小舅子,但前院用人,胤禛绝不会听她的。况且有了弘晖,宜修不得不将母爱和野心融合,她骨子里的权欲始终都在,但一切要为儿女的将来让路。
举荐人才,固然能让胤禛看到她的价值,明白乌拉那拉家的重要性,可这些倚重会在他将来掌权后化作一把把利刃。
潜邸奴才是会随着主子上位一并鸡犬升天,但也见证了主子那阴暗艰险的来时路!
没有人比自己更懂胤禛的薄情寡性、刻薄尖酸,弘晓、弘晖还小,康熙又是个帝王权术集大成者,宜修不得不隐秘在胤禛的庇护下,避开帝王的审视和各方势力,以不容易引起人警觉的巧计,稳固母族地位的同时,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所以,宜修从没去过前院,更不愿意插手前院事务。当然,有费扬古在呢,自己也没必要掺和。
以费扬古的老成,他在一日,胤禛永远拎得清。
什么枕边风、什么枕畔建言影响决策,都是假的,不是利用就是利用。
五格对她这个姐姐格外敬重,宜修岂能容许胤禛利用她娘家人。
母女俩正说起辅国公常舒家的四格格敏瑜,剪秋进来禀报,“福晋,时辰到了,庶福晋在外堂等候许久,换了三盏茶。”
宜修看了眼爱新觉罗氏,抚了抚鬓角,换了一身石榴红莲花纹旗装,扶着剪秋进了外堂。
宴席上的事儿一出,佟佳·悦榕便红了眼。
她战战兢兢熬了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好容易站稳了脚跟,堂叔竟然摘桃子,妄图送女儿进来踩着她上位,还大言不惭地挑衅福晋,这让她往后怎么立足?
一早被召来棠安院,直到下午,又喝了三盏茶,才见到福晋。
佟佳·悦榕都不用细想,就明白福晋召她来,定是要训斥。
宜修扶着剪秋捡来,落座在紫檀嵌云石的宝座上,手里摩挲着块羊脂玉扳指,目光正落在案上那盏官窑青花盖碗上,并不看进来的人。
佟佳·悦榕忙敛了敛青绸夹袄的下摆,垂手站在离宝座三步远的地方,连头也不敢抬。
暖阁里静得只闻银吊子煮水的轻响,半晌,宜修才慢腾腾端起茶碗,盖沿在碗边轻轻刮了两下,漫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庶福晋,这个道理你懂得。”
佟佳·悦榕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帕子,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是……是妾身……”
“你是雍郡王府的人,爷好,王府好,咱们才有将来。”宜修终于抬眼,目光扫过颤巍巍发抖的眼前人,“咱们前前后后忙活一个来月的乔迁宴,最后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你说,本福晋该拿你如何是好?”
佟佳·悦榕膝盖一软,忙往下跪,“福晋,福晋垂怜,妾身哪知……是三叔糊涂!求福晋明察,妾身当真半点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