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侍妾母子亡故后,胤禛便断了往后院的念想,对那些妾室只剩疏淡冷待,整颗心都系在宜修身上。
白日里陪她在廊下散步,夜里守着她安寝,连去毓庆宫接弘晓、濡媛时,也总想着早些回来,怕她独自闷着。
乾三所上下都看得分明:福晋的地位,早随着爷的偏疼,稳得纹丝不动。
每回胤禛躺在身侧,宜修都能察觉他的目光总绕着自己的肚子转,眼神里的期待太浓,浓得让她忍不住心软。
转至正月中旬,宜修胎相已稳足八个月,腹形沉坠得似要临盆,春夏秋冬四婢轮班守着,吴医女更是每日来把脉,半分不敢懈怠。
这日吴医女手刚离宜修腕脉,便含着笑回话:“福晋放心,您胎气稳得很,素日又肯走动锻炼,真到生产时,定能少受些罪。”
宜修刚要笑,身旁的胤禛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揶揄,轻轻碰了碰她的孕肚:“这孩子在胎里就养得壮实,将来定不凡。就是委屈福晋了,到时候要替爷受场苦。”
绣夏几个在旁听得,都忍着笑垂了眼。宜修挑眉,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背:“可不是么?我在里头熬着,你倒好,只消坐着等!”
胤禛咳了两声,语气立刻软下来:“爷早备好了谢礼,等福晋平安诞下孩子,保管让你满意。”
宜修这才收了手,眼底盛着笑,嗔道:“算你识趣。”
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一。
天刚亮就裹着浓得化不开的雾,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沉甸甸砸在乾三所的屋顶上,新年头一场雷雨,眼看着就要来了。
午后,剪秋正捏着新浆洗的被褥角往正院东暖阁榻上铺,绘春在旁递枕套,两人望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连蜡烛都要提前点上,不由得轻声叹着。
“福晋的产期都过两天了,咱们得更当心些。”绘春声音放轻,眼底带着点忧色。
剪秋顿了顿,点头道:“吴医女早把止血的药材备妥了,就怕万一。倒是稳婆,我晚上再去敲打一遍,总有些不放心。”
话音还没落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染冬跌撞着闯进来,裙角沾着雾水,嗓子都哑了:“不好了!福晋发动了!稳婆已经往内院去了!”
她话音未落,外头“哗啦啦”就砸下瓢泼大雨。剪秋、绘春和染冬哪里还顾得上躲雨,连鞋尖溅了泥都顾不上,拔腿就往内院冲。
此时胤禛正在书房批折子,指腹刚按上朱砂印,就听得苏培盛连滚带爬来报:“爷!福晋要生了!”
他手一抖,朱砂点在折子上也顾不上擦,猛地丢了笔就往外走,绘春在旁快步跟着补了句“里头已经忙起来了”,他脚步都没顿,径直往正院去。
一进正院,就见丫头婆子们井然有序地忙活着:有人端着热水快步往里送,有人蹲在炉边添炭烧着,还有人捧着干净的巾子候在廊下,来来往往却丝毫不乱,显然是早被调教好了的。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琉璃瓦上,搅得人心惶惶。
正房里,宜修躺在床上,额角的冷汗顺着鬓发往下淌,宫缩带来的剧痛让她死死攥住锦被。
绣着缠枝莲的被面,已被她掐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
“福晋,再用点力!宫口开得差不多了!”稳婆跪在床前,声音里带着急切,手却不敢有半分乱。
吴医女站在一旁,手里攥着银针,目光紧紧盯着宜修的脸色,额角的汗比产妇还多:“福晋,别睡!再撑撑!奴婢已经把参汤热好了,喝一口能提劲!”
宜修艰难地睁开眼,视线因疼痛变得模糊,瞥见帐幔外晃动的明黄色衣角,知道是胤禛来了——那抹颜色,是她拼尽全力也要抓住的依靠,也是她嫡子的保障。
可下一秒,剧痛再次袭来,她猛地吸气,将到了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爷……孩子……”
“剪秋,把、把弘晓送去二嫂那儿……人多眼杂……”
“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福晋您别睡,别睡,撑住!”
帐外的胤禛听得心揪紧,来回踱步的靴底碾过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太医喘着粗气,忙上前见礼:“微臣见过郡王爷,郡王爷莫急,吴医女已然到了福晋床边伺候了,微臣也吩咐了剪秋和绘春去盯着熬煮止血凝气的汤药。”
胤禛点头,缓缓坐下等候:“有劳王太医了,大人也请坐。”
外头的大雨下得越发大,直叫人觉得黑云摧城,狂风怒号,似千军万马奔腾,生生把宜修的声音都冲散了几分。
“把炭火拿出去!屋子太暖和,福晋就要睡着了,快拿走!”
“把剪子烫一烫!”
“……”
雪玉馆内,宋格格打着伞,扶着佟佳·悦榕,嘴上不住地关切,“庶福晋,您小心些,这么大的雨,天冷路又滑,您还是别去了吧!”
“不行不行,福晋这胎爷关切的很,怎能不去呢,走快点走快点!”
二人方才走出院子门没几步,碰上了章佳·婉清、格根塔娜、李静言几人,众人默契往前走。
刚跑没几步,就撞见迎面而来的章佳?婉清和格根塔娜。章佳?婉清拢了拢湿透的披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佟佳姐姐倒是急,莫不是怕福晋生了嫡子,咱们这些人就没活路了?”
格根塔娜双手攥着佛珠,眼神复杂地看向正房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谁不是为了自己?只是别太过火,免得惹爷不高兴。”一旁的李静言没说话,却加快了脚步——她心里清楚,这嫡子的出生,注定要改写府里的格局,她们必须第一时间摸清情况,才能想好对策。
几人各怀心思,踩着泥泞往正房赶,雨水打湿了她们的发髻和衣裳,却浇不灭眼底的算计。
屋内的宜修,对此一无所知,也无暇顾及,攥着吴医女递来的参汤,一口灌下去,滚烫的汤药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