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走到堂前,对着沈弘深深一揖,“老奴周康,奉我家王爷,王妃之命,特来恭贺老将军荣归故里,安享晚年,王爷王妃因沉疴在身,无法亲至,深感遗憾,特命老奴奉上此刀,聊表心意。”
“王爷言,老将军一生戎马,与刀剑为伴,此物或更合老将军心意,愿老将军宝刀不老,福寿绵长。”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解释了主人未能亲至的原因,所赠之物更是别出心裁,意味深长。
沈弘看着那柄钢刀,深邃的眼眸中骤然爆出抹精光,随即又迅速敛去。
他缓缓起身,并未立刻去接那刀,而是走到木盒前,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冰凉的刀鞘。
“靖王殿下,靖王妃有心了。”
沈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感慨,“这礼物,老夫很喜欢。”
他竟亲自接过木盒,入手微沉,指尖在刀鞘上某个隐秘的机括处轻轻一按,“噌”的一声轻吟,一截刀身自动弹出寸许,寒光乍泄,映得他须眉皆碧!
刀身纹理细密如流水,光可鉴人,锋刃处流转的冷芒,刺得周围几个离得近的文官下意识地眯起眼。
“好刀!”
沈弘脱口赞道,眼中流露出见猎心喜的光芒,“真正的百炼精钢,吹毛断发,这锻造工艺,似乎与我朝常见之法略有不同,更为精湛!”
他仔细端详着那截刀身,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
周围宾客闻言,更是窃窃私语起来。
靖王府送出如此神兵利器,其意味可就深长了。
沈慕英走上前,看着寒光凛冽的刀身,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自幼习武,自然识货,这柄刀的价值,远胜那些华而不实的金玉,不由得想起北疆时靖王府雪中送炭的物资,想起落鹰峡影的舍身相救,再看到今日这柄意义非凡的钢刀,嘴角微扬。
看来上次见面,她并没有彻底看透靖王妃。
不仅她经营的那些商铺推出新奇物件,乃至这柄超越当前工艺的钢刀都处处透着神秘与不凡。
沈弘缓缓将刀推回鞘内,清脆的扣合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抬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周伯,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探究,“代老夫多谢靖王与王妃厚赠,王爷和王妃身子可好些了?”
周伯恭敬回道,“劳老将军挂念,王妃和王爷仍需静养,但王爷王妃皆感念老将军关怀。”
沈弘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是握着刀盒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他转身,将刀盒郑重地交给身后的亲卫保管,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招待宾客,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厅堂内的气氛已然微妙地改变了。
靖王府这份薄礼,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所有宾客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许多人开始重新评估靖王府的能力,以及沈老将军与靖王府之间若隐若现的关联。
宴会依旧在进行,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端坐主位的沈弘,在与一位老部将畅饮一杯后,目光再次掠过那被亲卫捧着的刀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回京,他也听说靖王府的变化,对那位藏在深闺,却屡屡展现出惊人手腕和资源的靖王妃,愈发好奇了。
或许,在适当的时候,他该亲自见一见这位病中仍能搅动风云的奇女子。
夜色渐深,沈府的喧嚣渐渐散去,宾客们怀着各异的心思陆续告辞。
那份由靖王府送来的厚礼已被沈弘亲自收入书房内室,但其带来的涟漪,却远未平息。
书房内,烛火通明,只剩下沈弘与沈慕英祖孙二人。
沈慕英为祖父斟上一杯热茶,忍不住低声问道,“祖父,靖王府此举意欲何为?这柄刀,未免太过惹眼。”
她想起宴席间那些或探究,或忌惮,或深思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沈弘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
他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沉稳,“慕英,你看这京城,像什么?”
沈慕英微怔,沉吟片刻,“龙潭虎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不错。”
沈弘颔首,“正因是龙潭虎穴,才需要有人投石问路,也需要有人顺势而为,靖王与王妃,便是那投石之人,他们身处漩涡中心,称病闭门是自保,也是蛰伏,今日赠刀,表明他们记得北疆的香火情,记得老夫与你弟弟慕青的立场。”
“当然,也有试探,看看京城之中,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魏国公府的忠烈,还有多少人对陛下心存疑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书房角落那放置刀盒的暗格,语气转冷,“至于这柄刀本身,工艺非凡,远超我朝现有水准,那位靖王妃,果然如传闻般,手握一些非同寻常的资源和技艺,她选择将此物赠予老夫,既是信任,也是一种无形的展示。”
沈慕英猛地起身,睁大杏,满脸的恍然,“所以,他们并非真的完全隐匿,而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寻找盟友?”
“可以这么理解。”
沈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抿口热茶,“楚砚沉那小子,比他那多疑的皇兄更像先帝,懂得隐忍,也懂得何时该亮出爪牙,而他的这位王妃,更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臂助,今日之后,那些原本观望,甚至想踩上靖王府一脚的人,都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我们沈家,世代忠良,忠的是社稷,是百姓,而非某一人,陛下对北疆,对沈家确有猜忌,否则慕青不会直到我重伤才有机会脱颖而出,如今我们回京,看似荣宠,实则是将自己放在了火上烤。”
“靖王府这份心意,我们收下,便是表明一种态度,但这水究竟要搅多浑,何时下场,还需静观其变。”
沈慕英用力点头,又坐回刚刚的位置,“孙女明白了,那我们接下来……”
“以静制动。”
沈弘沉抬头,看着窗外的雪夜,幽暗的双眸愈发凛冽,“陛下恩准设宴,是阳谋,我们便接着,你近日多与京中旧识,特别是那些与靖王府有过善缘,或对魏国公府旧案心存疑虑的府邸走动,只谈风月,不论朝政,同时,加强府中戒备,落鹰峡之事,绝不能重演。”
“是,祖父。”
沈慕英应下,又想起一事,“那靖王府那边,我们是否需要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