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那覆盖天穹的阴影虽已散去,但其留下的那缕深邃神念,如同悬于顶门的无形之剑,让东海龙宫内的每一位核心人物都清晰感知到一种超越凡俗的注视。这份压力并未令他们退缩,反而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更强烈的紧迫感与决心。定海神针已然复苏,四海盟约初步达成,他们没有时间犹豫,必须在这位古老存在改变主意,或是归墟发动更猛烈反扑之前,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
打造能够横渡“墟空”的神舟,成为了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在东海龙王敖广的主持下,四海珍藏的底蕴被毫无保留地取出。万载空青石、星辰神铁、七彩珊瑚玉、玄冰魄……这些平日里任何一件都足以引起争端的天地奇珍,此刻被四海龙王以无上法力熔炼、提纯。整个东海龙宫深处,那座被重重禁制守护的巨型船坞内,日夜不停地闪耀着法则交织的光芒,磅礴的水元之力与定海神针的煌煌金光交汇,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被唤醒。
雷震子盘膝坐于定海神针基座之下,双目微阖,心神彻底沉浸在与这尊圣器的沟通之中。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借用者,更像是一个学徒,一个共鸣者,细细体会着那源自洪荒本源、历经禹王功德淬炼的“定”之法则的精髓。他的风雷之力,在这过程中被不断纯化,刚猛之中多了一份厚重与稳定,隐隐与神针之力产生玄妙的呼应。他引导着这股浩瀚伟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将四海汇聚而来的材料与能量,按照神针传递出的、某种蕴含天地至理的结构,一点点构筑成形。
敖丙太子则统筹全局,调度龙宫所有能动用的工匠与修士,将一道道繁复古老的龙族符文与阵法,铭刻到那逐渐成型的舟体骨架之上。每一个符文的点亮,都需要消耗海量的水元与心神,但没有人抱怨,所有参与者眼中都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与决绝。他们知道,手中铸造的,是龙族乃至整个洪荒水族最后的希望之舟。
时间在紧张的铸造中流逝。当第四十九个日夜交替完成,船坞中那冲天的光华骤然内敛,一股沉稳如山、却又灵动如水的磅礴气息弥漫开来。
万鳞定空舟,成了!
它静静地悬浮在船坞中央,长达千丈的船身并非冰冷的造物,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又深邃如星的蓝黑色光泽,仿佛是由整块古老的寒玉与凝固的星河凋琢而成。船身之上,无数细密如龙鳞的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流转,散发出抚平空间褶皱、隔绝外邪侵蚀的柔和光晕。最为神异的是船首,那里并非传统的撞角或龙首,而是一尊微缩的、凝如实质的定海神针虚影,它与龙宫深处那真正的神针本体气机相连,成为整艘神舟永不迷失的“罗盘”与坚不可摧的“撞角”。
舟成之日,四海之水无风起浪,发出低沉的咆孝,似在欢庆,又似在悲歌,为这承载着沉重使命的远征送行。
没有盛大的誓师,没有冗余的仪式。远征军的成员,皆是四海龙族中意志最坚定、实力最出众的精华。以敖丙为统帅,雷震子为导航与核心战力,辅以数百名历经战火洗礼的龙族战将、擅长渡厄疗伤的水族修士、以及精通阵法符文的老鼋灵龟。他们沉默地登上了万鳞定空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义无反顾。
东海龙王敖广,在敖钦(南海龙王)与龙族长老的搀扶下,亲自来到船坞相送。他看着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儿子,看着那来自西岐、屡次挽狂澜于既倒的雷震子,看着那一张张视死如归的龙族儿郎的面孔,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
“持心如针,定鼎虚空。无论彼岸是何光景,四海……等你们归来!”
“定不辱命!”敖丙与雷震子齐齐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下一刻,万鳞定空舟在四海龙王残余力量的共同催动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船身那些龙鳞符文骤然亮起,化作一道流光,并非破开水面,而是如同融入水中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龙宫上方那看似平静的海水,朝着四海尽头,那片被称之为“墟空”的绝对死域,开始了注定载入洪荒史册的航行。
甫一进入墟空边缘,周遭的景象便骤然剧变。
仿佛一步从生机勃勃的水晶宫跨入了宇宙的坟场。外界不再是蔚蓝的海水,而是一种粘稠、晦暗、不断蠕动着的黑暗物质,仿佛活物,散发着冰冷死寂的归墟气息。这便是“墟空”,被归墟之力彻底侵蚀、法则崩坏后的扭曲领域。
光线在这里被扭曲、吞噬,视野极度受限,只能依靠船首神针虚影散发的金光以及舟身符文的微光,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空间结构极不稳定,时而如同被揉皱的纸张,出现诡异的褶皱;时而如同破碎的镜面,折射出支离破碎、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恐怖倒影。时间感也彻底混乱,有时感觉过去了很久,舷窗外景象却几乎未变;有时只是眨眼一瞬,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漂流。
万鳞定空舟如同暴风雨中唯一稳定的孤舟,船身的龙鳞符文稳定地闪耀着,将试图侵蚀过来的墟煞黑气与空间褶皱一一抚平、排斥在外。船首的定海神针虚影更是如同定海神针本体亲临,散发出绝对的“定”之力场,强行在这片混乱的法则废墟中,开辟出一条相对稳定的“通道”。
雷震子与敖丙并肩立于舰桥,透过由纯净水元与空间符文固化而成的舷窗,神情凝重地观察着外界。即便是他们,面对这片连概念都能扭曲的虚无之域,也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左舷三度,空间褶皱异常,能量等级提升!”一名负责监测外界环境的灵龟修士急促地报告。
敖丙立刻通过统帅符印微调神舟航向,同时加持法力,稳固舟体。神舟微微倾斜,灵巧地绕开那片如同透明旋涡般、散发着撕裂一切气息的空间褶皱。
“注意!前方有大型墟煞凝聚体靠近!”另一名龙族将领预警。
只见前方黑暗中,一团庞大无比、由无数痛苦扭曲面孔和破碎意识凝聚而成的漆黑阴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神舟缓缓飘来,其散发的精神污染甚至穿透了神舟的防护光膜,让一些修为稍弱的船员面露痛苦之色。
“哼!魑魅魍魉,也敢拦路!”雷震子眼中雷光一闪,并未离开舰桥,而是并指如剑,引动一丝精纯的玉清神雷,隔空点向那墟煞凝聚体。
“嗤啦!”
一道细小的紫色电芒穿透光膜,没入那庞大的黑暗之中。下一刻,那团阴影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剧烈翻滚、收缩,最终猛地爆散开来,化为更稀薄的黑气,被神舟的防护光膜彻底隔绝在外。
这只是航行中微不足道的一次小插曲。真正的危险,往往来自于无形。
航行数日后(时间在此地已无意义,姑且以神舟内计时的沙漏为准),神舟闯入了一片极其诡异的区域。这里的空间不再是破碎,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滑”和“均质”,仿佛一切都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平了差异。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之分,甚至连神舟自身的运动感都变得模糊。
更可怕的是,定海神针虚影散发出的金光,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光芒范围收缩到仅能覆盖船身,而那一直指引方向的微弱“感应”,也变得时断时续,几乎难以捕捉。
“我们……好像迷失了。”一名年轻蛟龙将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种绝对的同质与虚无中,个体的存在感被无限削弱,恐惧如同毒草般悄然滋生。
敖丙眉头紧锁,全力催动龙族秘法,试图与四海本源取得联系,却如同石沉大海。这片区域似乎彻底隔绝了与整常洪荒世界的联系。
雷震子闭上双眼,不再依赖视觉与常规定位。他将心神彻底沉入与船首神针虚影的连接,细细体会着那即便在此地也未曾完全熄灭的、与归墟本源之间那丝玄之又玄的“牵引”。
“方向……没有错。”雷震子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并非我们迷失,而是此地的‘空间’本身被归墟之力‘驯化’了,它在试图混淆我们的感知,让我们在绝对的‘无’中自我瓦解。”
他猛地睁开眼,童孔之中竟有细小的雷纹与定海神针的金光同时闪耀:“既然无路,那便……撞出一条路来!敖丙殿下,信我指引,最大功率,向前!”
敖丙看着雷震子那坚定无比的眼神,毫不犹豫,将自身龙元毫无保留地注入脚下控制核心:“全军听令,稳定心神,随雷震子道友……冲!”
万鳞定空舟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轰鸣,船身所有龙鳞符文瞬间亮到极致,船首的定海神针虚影更是爆发出刺目的金芒,如同一柄开天辟地的金色利剑,朝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实则蕴含大恐怖的“均质虚无”,勐地撞了过去!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法则层面上的剧烈摩擦与湮灭!神舟剧烈震颤,防护光膜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破碎。舟内众人只觉神魂都似要被这无声的碰撞撕裂!
就在这极限的对抗中,那片“均质虚无”的壁垒,被定海神针那无上的“定”之伟力,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透过裂痕,众人惊鸿一瞥,看到的并非更深的黑暗,而是一片……更加无法理解、充斥着混乱色彩与扭曲几何图形的、仿佛万物终结与起始交织的——混沌色光流!
而神针虚影对归墟本源的感应,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是那里!”雷震子大喝。
万鳞定空舟顺着那裂痕,如同挣脱了蛛网的飞鸟,勐地加速,一头扎入了那片混沌色光流之中,消失不见。
墟空航行,危机四伏,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真正的考验,在那片象征着归墟本质的混沌光流之后,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