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而真实的阳光洒在脸上,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沁入肺腑。赤岳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归墟之劫前的某个宁静午后。然而,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识海中依旧隐隐传来的胀痛感,以及怀中神农鼎碎片那真实不虚的温润触感,都在清晰地提醒他——他还活着,他脱离了那时空裂隙,但这里,绝非他熟悉的那个时代。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这处祥和的山谷。草木丰茂,溪流潺潺,鸟鸣清脆,天地间充盈着纯净而活跃的灵气,与他记忆中那被归墟死气污染、灵气枯竭凋零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劫难。
“这里是什么地方?何时?”赤岳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他尝试运转功法,惊喜地发现,此地的天地元气不仅充沛,而且极其亲和,远胜他记忆中的任何洞天福地。功法稍一引动,便有如涓涓细流汇入近乎干涸的经脉,滋养着受损的肉身与神魂。连识海中那团狂暴的轮回本源,在此地祥和气息的浸润下,也似乎变得更加温顺,不再肆意冲撞。
伤势在缓慢恢复,力量在一点点回归。但赤岳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越是反常的宁静,越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所处的时空节点。
他站起身,仔细检查自身。除了伤势和破烂的衣衫,随身的物品大多在时空乱流中遗失了,唯有神农鼎碎片和那枚瑶姬留下的泪滴形玉佩依旧完好。地听阵盘不知所踪,这让他失去了一个探查地脉、辨识方位的重要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走出这片山谷,寻找人烟,或者至少找到一些能够标识时代特征的线索。他选定一个方向,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步履依旧有些虚浮,但至少不再需要人搀扶。
行走间,他注意到山谷中的植被种类极其古老,许多草木的形态他只在地皇血脉传承的零星记忆碎片中见过,那是属于更加久远年代的特征。空气中的道韵也带着一种原始的、蓬勃的生机,与他所知的商周时期那种历经封神杀劫后、略显肃杀的天道氛围有所不同。
“难道……我回到了更加古老的年代?”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悸动。
行约半日,山谷渐阔,远处出现了开垦过的田地,阡陌纵横,有农人在其间劳作。那些农人穿着极其古朴的葛布麻衣,使用的农具也多是骨器、石器,仅有少量粗糙的青铜器。他们面色红润,眼神淳朴,周身气血旺盛,显然生活颇为安逸。
赤岳没有贸然现身,他隐匿气息,仔细观察。这些农人的耕作方式,与他所知大不相同,更加依赖天时地利,带着一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和谐感。他们口中哼唱的歌谣,调子古老苍凉,赞颂着大地与五谷。
就在这时,田埂边发生的一幕,让赤岳童孔骤然收缩!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孩童,在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时,不慎被田边的碎石绊倒,额头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哇哇大哭起来。旁边的农人惊呼着围上前。
赤岳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上前相助。然而,下一刻,令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那孩童的哭声并未持续多久,他额头那不小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流止住,皮肉蠕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伤口便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红痕,连疤痕都未曾留下!那孩童自己也止住了哭声,茫然地摸了摸额头,随即又被飞过的蝴蝶吸引,破涕为笑,继续追了上去。周围的农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继续劳作。
“这……怎么可能?!”赤岳心中剧震。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绝非普通凡人所能拥有!除非……除非他们所处的环境,天地法则与后世截然不同?或者说……生命本源更加浑厚?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潜行观察。很快,他又发现了更多异常。
他看到一位白发老妪,徒手将一块需要数名壮汉才能抬起的巨石轻松推开,只是为了清理水渠。
他看到几个少年在溪边嬉戏,其中一人失足落入深水,却并未沉溺,反而如同游鱼般在水底闭气穿梭了许久才冒头,引来同伴一阵笑闹。
他还看到,田间的禾苗生长速度极快,几乎一天一个样,而且颗粒饱满,蕴藏着浓郁的生机。
这里的人,似乎天生体魄强健,寿命悠长,伤病难侵。这里的万物,都充满了远超后世的活力。
“上古……这一定是上古时代!人族初兴,天地法则尚且完整,万物生机勃勃的时代!”赤岳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他穿越时空裂隙,竟然回到了连父亲姜石年都尚未登临地皇之位的古老岁月!
这个发现让他既激动又惶恐。激动的是,他能亲眼见证这人族筚路蓝缕、与自然抗争的辉煌开端;惶恐的是,他来自未来,知晓那终将降临的归墟大劫,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可能扰乱因果的“异物”!
他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轻易干涉此地的历史。
又过了几日,赤岳的伤势在充沛灵气的滋养下好了大半。他决定离开这片区域,去寻找更确切的时空坐标,或者……尝试寻找这个时代的父亲?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亲眼见一见年轻时代、尚未背负起拯救纪元重任的父亲,对他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他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小径,向着似乎是人烟更稠密的方向前行。途中,他遇到了一队狩猎归来的部落战士。他们手持石矛骨箭,抬着猎杀的猛兽,身上涂抹着神秘的图腾,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如鹰。赤岳隐匿身形,从他们的交谈片段中,听到了“烈山氏”、“姜水之畔”等词语。
烈山氏!这正是父亲出身的部落!
赤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果然来到了父亲活跃的年代!
他跟着那队战士,一路来到了一个规模颇大的部落聚居地。部落依山傍水而建,屋舍多是土木结构,古朴而坚固。中央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祭坛,上面燃烧着不灭的篝火,供奉着大地与五谷的神位。部落里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都显得精气神十足,脸上带着满足与希望。
赤岳隐藏在部落外围的树林中,目光贪婪地扫过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这就是父亲成长的地方吗?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祭坛旁一个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一身干净的麻布衣服,身形不算特别魁梧,却站得笔直,如同山岳般沉稳。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仁厚与专注,此刻正低头仔细查看着摆放在祭坛上的几株不同的草药,时而凑近轻嗅,时而掰开一点放入口中品尝,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虽然面容更加年轻,眉宇间少了那份历经沧桑、化身法则后的浩瀚与威严,但赤岳绝不会认错——那眉眼的轮廓,那周身自然流转的、与大地无比亲和的气息……是他!是年轻时代的姜石年!是他的父亲!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赤岳的眼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相认的冲动。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能!他来自未来,他身上带着归墟的痕迹与轮回的本源,他不能贸然与这个时代的父亲接触!天知道这会引发怎样不可预知的因果反噬!
他只能像一个卑微的偷窥者,远远地、贪婪地望着那道身影,将父亲年轻时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底。
他看到年轻的姜石年为了辨别一株草药的药性,亲自尝百草,即使被毒性折磨得脸色发白、呕吐不止,也依旧坚持记录、寻找解毒之法。他看到他不辞辛劳,奔走于部落与山林之间,教导族人辨识可食用的植物,寻找治疗疾病的方剂。他看到部落的人们对他充满了爱戴与信任,称他为“石年”或者“小神农”。
一切都是那么充满希望,那么美好。赤岳几乎要沉溺在这片祥和的景象中。
然而,因果的扰动,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一日,赤岳依旧隐藏在林中,观察着部落。他看到姜石年背着一个药篓,独自一人走向部落附近一座据说有凶兽出没的山岭,似乎是为了寻找一种只在险峻之地生长的稀有草药。
赤岳心中莫名一紧。他知道父亲未来会成为地皇,但此刻的他,终究还只是一个比较出色的部落青年,面对真正的凶兽,依旧有性命之忧。虽然明知历史中父亲应该无恙,但关心则乱,赤岳还是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
姜石年对草药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与敏锐,他攀爬险峰,深入幽谷,终于在一处悬崖峭壁上找到了那株他寻觅已久的、开着七色小花的奇异药草。然而,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挖掘草药根部时,崖壁的洞穴中,骤然窜出一头形似勐虎、却肋生双翼、周身缭绕着黑色煞气的凶兽——穷奇的后裔!
那凶兽显然将此地的药草视为禁忌,见有人采摘,立刻咆哮着扑向姜石年!速度极快,腥风扑面!
姜石年脸色一变,他虽有些武艺,但面对这等上古凶兽的后裔,显然力有未逮!他急忙向一旁闪避,同时将手中的药锄掷向凶兽,试图阻其来势。
然而,那凶兽只是利爪一挥,便将药锄拍飞,去势不减,血盆大口直噬姜石年头颈!
眼看悲剧就要发生!
隐藏在暗处的赤岳,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因果扰乱了!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年轻时代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吗?绝不可能!
“孽畜!休伤人命!”
一声怒喝,赤岳身形如电,从藏身处暴射而出!他甚至来不及动用太多法力,只是凭借强横的肉身力量和地皇血脉的本能,一拳狠狠砸向那穷奇后裔的侧腹!
轰!
蕴含着地皇血气与一丝未来法则力量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凶兽身上!那凶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竟被砸得横飞出去,撞在崖壁上,碎石纷飞!
姜石年惊魂未定,看着突然出现、一拳击飞凶兽的赤岳,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感激。眼前的青年,衣衫虽有些怪异破旧,但气息浑厚,刚才那一拳更是蕴含着一种让他感到无比亲切、仿佛同源的力量。
“多谢壮士相救!”姜石年连忙拱手道谢。
赤岳看着父亲年轻而真挚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强忍着情绪,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路见不平,举手之劳。此地凶险,阁下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说完,他不敢再多看姜石年一眼,生怕控制不住情绪,转身便要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或许是刚才情急之下动用了超越这个时代法则允许的力量,或许是他这个“未来者”与“过去”的重要人物产生了直接交集,触动了冥冥中的因果之线——以他为中心,周遭的空间突然开始剧烈扭曲、荡漾!一道道细微的、五彩斑斓的因果裂痕,如同闪电般在虚空中闪现!
赤岳怀中的神农鼎碎片勐地发出警示性的灼热!他识海中那团轮回本源也剧烈震荡起来!
他感觉到,自身的存在正在被这个时代的天地法则排斥、修正!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要将他这个“错误”的因子,从这段历史中彻底“抹除”!
“不好!”赤岳脸色大变,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更多,猛地催动全部力量,甚至引动了一丝轮回本源定锚时空的权能,强行稳定住自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与部落相反的方向,化作一道流光,远遁而去!
原地,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姜石年,以及那头挣扎着爬起、惊疑不定的穷奇后裔。
姜石年望着赤岳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他不仅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更对那青年身上那股与自己同源、却又似乎更加古老厚重的气息,以及刚才那诡异的天地波动,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那个人……是谁?”他喃喃自语,心中种下了一颗疑问的种子。而他不知道的是,这颗种子,或许将在未来,在某些关键时刻,悄然影响他的某些判断与选择。
而远遁的赤岳,在摆脱了那恐怖的因果排斥之力后,落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林中,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他干预了!他改变了某个微小的节点!虽然只是救了父亲一次,但谁知道这会不会像蝴蝶效应一样,在未来引发更大的波澜?姜石年对他的印象,那疑惑的种子,又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因果的丝线,已然因为他这个意外来客,而悄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错乱,已经开始。
赤岳望着这片古老而充满生机的天地,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不仅要面对自身伤势和寻找归途的难题,更要时刻警惕着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因果反噬。
在这个时代,他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