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那饱含万古沧桑与挣扎的龙威,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赤岳的神魂深处,久久不散。那源自上古的守护者,竟也沦陷于归墟与荧惑的侵蚀之下,这事实比任何言语都更冰冷地昭示着危机的深重。他不敢再有任何耽搁,将木通管事的警告与应龙的警示一同压在心底,日夜兼程,向着西岐的方向疾行。
越是靠近西岐势力范围,人烟逐渐稠密,气氛却也愈发剑拔弩张。关卡哨所林立,兵甲鲜明的西岐士卒严密盘查往来行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紧张混合的味道。边境线上,零星的交战痕迹随处可见——焦黑的土地,断裂的兵器,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无不诉说着冲突的升级。姜尚拜将所引动的紫金气运光柱,在近处观看,愈发显得堂皇正大,如同黑暗潮水中巍然屹立的灯塔,吸引着无数流民与有志之士前往投奔,却也必然招致更猛烈的风浪。
赤岳凭借着那块西岐侍卫赠予的玄鸟令牌,经过数道严格盘查,终于得以穿过层层防线,进入了西岐的核心腹地。他没有立刻前往都城岐山,而是选择在边境一座名为“凤鸣”的军镇暂时落脚,一方面打听消息,另一方面也让连日奔波、伤势反复的云翎稍作喘息。
凤鸣镇虽为军镇,却因地处要冲,商旅往来,倒也颇为繁华。酒肆茶楼之中,人们谈论最多的,自然是太师姜尚的军政部署,以及如何应对日益紧迫的朝歌威胁。然而,在这股昂扬的主旋律之下,赤岳却隐约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压抑的议论。
“……听说没有?北边好几个村子,一夜之间人都没了,不是死了,是消失了!连鸡犬都没留下,地上只有些黏糊糊的黑印子……”
“可不是嘛!我有个表亲在运粮队,说夜里经过老鸦岭,看到天上飘着绿油油的鬼火,还有……还有像是骨头拼成的大鸟在飞!吓得好几个人都病倒了!”
“唉,这世道,打仗也就罢了,怎么这些妖魔鬼怪也全都跑出来了……前天祭坛祈福,连巫祝大人都说,感觉不到祖灵的回应了,像是……像是天聋地哑了一般……”
这些零碎的传闻,让赤岳的心不断下沉。归墟的侵蚀,并未因西岐的崛起而停止,反而更加诡谲、更加深入地渗透到了人间的各个角落。它们似乎在试探,在削弱,在为某种更大的动作做准备。
是夜,月隐星稀,乌云再聚。赤岳在客栈房间内,正尝试以微薄的地脉之力辅助云翎化解体内的荧惑煞气,忽然,他佩戴在身的清心护灵符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紧接着,怀中昏睡的云翎猛地惊醒,发出凄厉至极、充满极致恐惧的尖鸣,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几乎要挣脱他的怀抱!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远比应龙威压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无”之意志,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猛地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
不是攻击,不是威压,而是一种“覆盖”,一种“否定”!
赤岳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瞬间失聪,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仿佛被那无形的力量抹去!思维变得极其缓慢、粘稠,如同陷入了凝固的琥珀。他感觉不到天地灵气的存在,感觉不到脚下大地的脉动,甚至连自身的存在感,都在这种绝对的“静默”与“虚无”的笼罩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融化、消散在这片冰冷的“无”之中!
不仅仅是凤鸣镇,整个西岐,乃至更广阔的区域,所有生灵,无论凡人修士,还是飞禽走兽,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这股源自存在根源的恐怖寒意!那是比死亡更彻底的终结,是连“存在”本身都要被否定的终极寂灭!
逆行伐天!
赤岳的脑海中,勐地炸开这四个字!归墟的力量,不再满足于侵蚀地脉、扭曲星辰、动摇轮回,它竟然……主动向维系三界秩序的本源——天庭,发起了直接的、赤裸裸的冲击!它们要颠覆的,是这方天地存在的根基!
他挣扎着爬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空。
没有绚烂的法术对轰,没有震天的杀伐之音。只有一片不断扩散、吞噬一切的“黑暗”。那并非寻常的夜色,而是连星光、月光、乃至空间本身都被“抹除”后留下的绝对虚无!在这片不断扩张的“虚无”背景板上,偶尔能看到一些璀璨无比、却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的光点——那是天庭的星宫、殿宇在燃烧自身法则,奋力抵抗着这终极的侵蚀!
他看到一座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宫阙虚影,在“虚无”中炸开,化作漫天流火,旋即又被黑暗吞噬;听到(或许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哀鸣)一声充满不甘与愤怒的仙神咆哮,戛然而止;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带着净化之力的清冷月华(或许是素雪仙子同源的力量)勐地爆发,如同利剑般刺入黑暗,却仅仅照亮了一瞬,便被更浓重的“无”所淹没……
这是一场寂静的、却远比任何战争都更加惨烈和绝望的战争!归墟的力量,似乎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直接“删除”着天庭的存在!
赤岳紧紧握着胸前的清心护灵符,玉符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其中蕴含的青霞观清静道力正被飞速消耗,勉强护住他一丝灵台不灭。他怀中的云翎,状况则更加糟糕,它本就是灵体,对这种直接针对存在本源的攻击更加敏感,此刻已气若游丝,身体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灵性泯灭。
“不……不能这样……”赤岳双目赤红,看着怀中即将消散的小家伙,看着窗外那不断吞噬光明的黑暗天空,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愤怒涌上心头。他拼命催动体内那微弱的地脉感应,试图连接脚下的大地,寻找一丝对抗这“虚无”的力量。
然而,地脉的回应微弱而混乱,同样被那股覆盖天地的死寂意志所压制。
就在他即将绝望,感觉自身意识也要被那冰冷的“无”所同化时——
一股温暖、坚韧、充满生机与守护意味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种子破开冰封的土地,悄无声息地,从他心湖深处,从他与脚下这片神州大地最本源的连接中,苏醒过来。
是瑶姬!是那已化身天地法则的瑶姬娘娘的意志!
这股意志并非直接对抗那漫天的“虚无”,而是如同最轻柔的网,最温暖的屏障,悄然覆盖在赤岳的心神之上,覆盖在云翎即将熄灭的灵性之火上,更隐隐与西岐那道在“虚无”冲击下依旧顽强闪烁的紫金气运光柱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这守护的意志,并非强大的力量,却带着一种“存在”本身不可撼动的韧性。它无法驱散“虚无”,却能让身处其中的人,回忆起阳光的温暖,生命的鲜活,守护的价值……它对抗的不是“无”,而是“无”所带来的绝望。
在这股温暖意志的庇护下,赤岳即将冻结的思维重新恢复了一丝流转,云翎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也停止了继续熄灭的趋势,虽然依旧微弱,却顽强地保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千万年。
那覆盖天地的、令人绝望的“虚无”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天空,重新显露出来。依旧是黑夜,星辰依旧暗澹,但那种连存在都要被否定的冰冷感消失了。只是,天空似乎比之前更加“空旷”了一些,仿佛某些曾经存在的东西,被永久地“抹除”了。
逆行伐天……似乎暂时停止了。但谁都明白,这绝不是结束。
赤岳瘫坐在窗边,浑身虚脱,冷汗已将他彻底浸透。他低头看着怀中呼吸微弱却依旧存在的云翎,又抬头望向那片仿佛缺失了什么的天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悲凉。
归墟,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而瑶姬娘娘的意志,以及西岐所代表的人道气运,成了在这终极虚无面前,仅存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存在”之光。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待了。必须尽快见到姜尚,必须将禹碑的秘密,将汇聚众生之念、寻找九鼎的迫切,告知这位应运而生的太师。
这场战争,已经上升到了“存在”与“虚无”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