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西岐侍卫,赤岳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斧噼峡的遭遇,如同在他平静(如果危机四伏也能算平静的话)的旅途上,投下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涟漪扩散,牵连出人间王朝的暗流与归墟无处不在的阴影。西伯侯姬昌竟也在暗中查探禹迹,这绝非巧合。难道这位以仁德和卜算闻名的诸侯,也窥见了天命流转下的那场滔天劫难?
他不敢怠慢,依照那侍卫所指,日夜兼程,赶往那传说中位于大河之畔的涂山氏故地。怀中的云翎伤势渐愈,已能重新短距离飞行,它似乎也感知到目标的临近,变得愈发活跃,时常在前方引路,清脆的鸣叫驱散了几分旅途的孤寂。
越靠近大河,空气中的水汽便浓郁起来,但那并非滋养万物的生机之水汽,而是带着一股河泥腥腐和隐隐硫磺味道的、令人胸闷的湿气。大河(黄河)的身影在视野尽头出现,它依旧奔腾咆哮,但那浑浊的黄色水流中,似乎翻滚着更多不祥的暗沉,如同一条重病却依旧凶暴的巨龙,在干涸开裂的河床间挣扎。
涂山氏故地,并非指某一座具体的山峦,而是一片广袤的、早已被历史遗忘和风沙掩埋的古老区域。根据零星的传说和地脉感应的微弱指引,赤岳最终驻足于一片巨大的、蔓延至河岸的废墟之前。
断壁残垣匍匐在荒草与沙土之下,只能从偶尔裸露出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青石基座和断裂的、刻有奇异兽纹的石柱,去想象它昔日的宏伟与辉煌。这里曾是禹王会盟诸侯、奠定九州秩序之地,也曾是涂山氏一族生息繁衍的故土,如今,却只剩下死寂与荒凉。风掠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无数逝去魂灵的低语。
赤岳行走在废墟之间,脚步放得极轻。他能感觉到,这片土地下方,地脉的淤塞与混乱远超他处,仿佛经历过难以想象的创伤,至今未曾愈合。同时,一股极其隐晦、却无比精纯的归墟死寂之气,如同潜伏在废墟深处的毒蛇,若隐若现,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云翎也变得异常安静,它不再高飞,而是紧紧跟在赤岳脚边,雪白的羽毛微微炸起,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他在废墟中探寻了整整一日,除了感受到更浓重的衰败与潜伏的危险,并未发现任何明确的线索。那些古老的石刻早已风化得难以辨认,残留的灵力波动也混乱不堪,如同被搅浑的水潭。
夜幕降临,无星无月,厚重的乌云低压下来,仿佛要将整片废墟彻底吞噬。黑暗中,废墟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风声变得更加凄厉,夹杂着一些难以分辨的、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断墙后移动。
赤岳找了一处相对完整的石室角落,点燃一小堆用驱邪草药特意处理过的篝火。跳动的火焰带来些许光明和暖意,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与不安。他盘膝坐下,将云翎护在怀中,尝试再次感应地脉,希望能从这片混乱中找到一丝属于禹王或涂山氏的、独特的“印记”。
就在他心神逐渐沉入大地,意识在冰冷粘稠的灵流中艰难探索时,异变骤生!
并非来自地底,而是来自天空!
一股炽热、暴烈、充满兵戈杀伐之气的恐怖星力,毫无征兆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如同烧红的烙铁,勐地烙印在整个涂山废墟上空的天幕之上!
赤岳勐地抬头,只见那浓重的乌云,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裂隙!裂隙之中,一颗色泽赤红、光芒刺目、仿佛燃烧着血与火的星辰,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红光!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移动,其轨迹……正不偏不倚地,逼近并“守”住了天穹正中,那颗代表帝王、象征秩序与天命的——紫微星!
荧惑守心!
赤岳的脑海中瞬间炸开了这四个字!这是星象学中最凶险、最着名的凶兆之一!荧惑(火星)主灾祸、战争、死亡,其色赤红,行踪莫测,被视为罚星。而“守心”,即荧惑星停留在心宿(天蝎座)区域,尤其是逼近或遮蔽帝星紫微,乃是大凶之兆,预示着帝王有难,天下将乱,兵戈四起,血流成河!
这绝非寻常的天象变化!那荧惑星散发出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戾与毁灭意志,其赤红之中,更是隐隐透出一丝与归墟同源的、冰冷的死寂!仿佛这颗罚星,也被那源自根源的虚无之力所侵蚀、所操控!
“呃啊——!”
几乎是荧惑血光照射下来的瞬间,赤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收缩,剧烈的绞痛席卷全身!不仅仅是肉体,他的神魂也仿佛被投入了烈焰与寒冰交替的炼狱,眼前幻象丛生——他看到山河破碎,城池焚毁,尸横遍野,无数生灵在战火与灾厄中哀嚎!一股狂暴的、想要毁灭一切的负面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意志,试图将他拖入疯狂的深渊!
“唧——!”怀中的云翎更是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哀鸣,它雪白的羽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灰败,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在星光的压迫下崩解!
这荧惑之光,竟能直接攻击生灵的心神与魂魄!
赤岳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勉强保持住一丝清明。他疯狂运转体内那微弱的地脉之力,试图沟通脚下大地,借助那沉淀万古的厚重来抵挡这源自星空的恶意侵蚀!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将凌清霄给的玉瓶中最后两滴百草甘露,一滴喂入云翎口中,一滴自己吞下。
温润的灵机化开,如同甘泉浇灌在即将枯萎的幼苗上,暂时缓解了那蚀心跗骨的痛苦。但他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若不能尽快摆脱这荧惑血光的照射,他和云翎迟早会心神崩溃而亡,或者被那暴戾的星力彻底侵蚀,化为只知毁灭的疯魔!
他强撑着几乎要碎裂的身体,目光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废墟深处,一个看似最为破败、却隐隐传来一丝奇异吸力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被巨大的断柱和荒草掩埋了大半。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抱起几乎昏迷的云翎,用尽最后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跄着冲向那个地下入口。荧惑的血光如影随形,灼烧着他的后背,侵蚀着他的意志。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心脏的绞痛和神魂的撕裂感几乎让他晕厥。
他终于冲到了入口处,那是一个向下的、黑黢黢的阶梯,不知通往何方。他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那轮妖异的赤红星辰,以及被其血色光芒笼罩的、愈发暗澹的紫微帝星,一咬牙,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阶梯,投身于未知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身形没入地下入口的刹那,那令人窒息的荧惑星力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大半,虽然仍有残余渗透下来,但已不像外界那般致命。
赤岳沿着陡峭湿滑的石阶向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这里似乎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石窟,空气冰凉,带着陈腐的尘土气息,却奇异地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不祥。
他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怀中的云翎也微微动弹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呻吟,似乎好转了一些。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升起,赤岳的心便再次沉了下去。荧惑守心……这天象凶兆竟以如此直接、如此暴烈的方式显现,甚至能主动攻击生灵!这绝非自然,定是归墟之力扭曲星辰,加速人间崩坏的手段!
他抬起头,望向石窟深处那一片深邃的黑暗。这里,会是涂山氏留下的庇护所吗?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
荧惑的血光虽被暂时隔绝,但那笼罩三界的危机阴影,却因这骇人的天象,变得更加浓重,如同实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