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午后,李彦堂站在圣玛丽女子师范学院的铁门外,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纳兰词集》。门房老大爷警惕地打量着他:“这位少爷,我们学校不接待男宾。”
“麻烦您通传一下,我想见江暮雨小姐。”李彦堂递上一张名片,“就说...就说上次慈善晚宴的李彦堂求见。”
门房看了看烫金名片上的“汇丰银行”字样,态度立刻恭敬了几分:“请少爷稍等。”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李彦堂不自觉地整理着领带,心跳竟有些加速。他自嘲地笑了笑——堂堂李家大少爷,什么场面没见过,如今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
“李公子?”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彦堂转身,看见江暮雨站在校园内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旗袍,衬得肤色如雪,手里还抱着几本书。
“江小姐。”他快步走到铁门前,“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江暮雨微微歪头:“李公子有事?”
“我...我上次听你说喜欢《红楼梦》,正好看到这本纳兰词集,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李彦堂隔着铁栅栏递上书,“纳兰容若的词风与曹雪芹颇有相通之处。”
江暮雨接过书,指尖不经意间与他相触,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她低头翻看书页,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人生若只如初见...李公子也喜欢纳兰词?”
“家母生前最爱。”李彦堂声音柔和下来,“她常说,容若词中那份痴情,是世间最难得的真性情。”
江暮雨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银行家的公子也有这般文艺情怀。”
“银行家之子就不能读诗填词了?”李彦堂故作委屈,“江小姐这是偏见。”
江暮雨轻笑出声,随即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李公子,学校规定我们不能与男宾过多接触。谢谢你的书,我该回去了。”
“等等!”李彦堂急忙道,“下周日法国公园有场音乐会,演奏德彪西的《月光》,不知江小姐可否赏光?”
江暮雨犹豫了一下:“这...”
“就当是感谢我赠书?”李彦堂眼中带着期待。
“我得问问同学们要不要一起去。”江暮雨最终说道,“如果去的话,下午三点在公园门口见。”
看着江暮雨离去的背影,李彦堂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雀跃。他忽然明白,自己二十九年来循规蹈矩的人生,或许正需要这样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周日那天,李彦堂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法国公园门口。他穿着浅灰色西装,手持一束新鲜的百合花,不断看着怀表。当时针指向三点整时,他远远看见江暮雨独自一人走来,穿着素雅的白色连衣裙,头发上别着一枚简单的蝴蝶发卡。
“你的同学们呢?”李彦堂迎上去。
江暮雨接过花束,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们...临时有事。”
李彦堂心知肚明,却故作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
音乐会在露天草坪上举行。当《月光》的旋律流淌而出时,李彦堂悄悄看向身旁的江暮雨。她闭着眼睛,长睫毛微微颤动,完全沉浸在音乐中。一缕发丝被微风吹拂,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李彦堂几乎要伸手替她拨开,却又怕唐突,只得按捺住冲动。
音乐会结束后,两人沿着公园的小径漫步。初夏的风带着花香,远处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
“江小姐是哪里人?”李彦堂问道。
“苏州。”江暮雨轻声回答,“父亲是中学教员,去年病逝后,母亲送我来了上海读书。”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不必道歉。”江暮雨摇摇头,“父亲常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只是先一步到达了终点。”
李彦堂惊讶于她的豁达:“江小姐年纪轻轻,见解却如此通透。”
“李公子呢?”江暮雨转移话题,“听说李家是上海滩有名的金融世家。”
“不过是祖上积攒的基业。”李彦堂苦笑,“我十六岁就被送去英国读书,学了一肚子经济学理论,回来却发现父亲只希望我做个听话的傀儡。”
江暮雨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李彦堂愣住了,从小到大,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是啊。”江暮雨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们女子师范的学生最近在读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娜拉最后不是离家出走了吗?人总该有自己的主张。”
李彦堂望着眼前这个思想前卫的姑娘,心中某处被深深触动。在充斥着功利与算计的上流社会里,江暮雨的纯粹与勇敢如同一股清流。
“你说得对。”他轻声说,“或许...我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勇气。”
分别时,李彦堂鼓起勇气:“江小姐,下周六大光明影院上映新片《乱世佳人》,不知...”
“我要准备期末考试。”江暮雨婉拒,但眼中带着笑意,“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写信给我。学校门房张伯人很好,会帮我收信的。”
李彦堂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从那天起,书信成了两人之间的桥梁。李彦堂用工整的钢笔字写下对诗词的见解,对时局的看法,甚至偶尔抱怨家族的束缚;江暮雨则用清秀的字迹回应,有时附上自己写的小诗。她的文字如同她的人一样,温柔中带着锋芒,传统里透着新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