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外,春雨渐渐停歇,如纱的云层被微风轻轻拨开,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云隙,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像是给河水铺上了一层碎银。画舫内,烛火摇曳,将四周的陈设映照得影影绰绰,营造出一种如梦如幻的氛围。
此时,画舫内的其他客人陆续起身告辞。他们有的带着几分醉意,脚步踉跄;有的则神情从容,与主人沈墨心微微颔首致意后,便走进了那细雨初歇的夜色中。然而,孟书桓却像被钉在了座位上一般,一动不动。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专注与痴迷,仿佛还沉浸在方才与沈墨心那场酣畅淋漓的交谈之中。
方才,他们从巴赫那如诗如画的音乐世界,一路畅谈到了李芳园古朴典雅的琵琶曲。巴赫的音乐,犹如欧洲中世纪的城堡,庄重而神秘,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历史的厚重感;而李芳园的琵琶曲,则似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细腻而婉转,丝丝入扣地拨动着人的心弦。两人越聊越投机,又从哥特式建筑那高耸入云的尖顶和精美的雕花,聊到了苏州园林那巧夺天工的借景之法。哥特式建筑的宏伟壮观,让人感受到人类对神明的敬畏与追求;而苏州园林的含蓄雅致,则体现了中国人对自然的热爱与融入。在这小小的画舫之中,仿佛跨越了时空与地域的界限,两个灵魂在知识的海洋中尽情遨游。
沈墨心微微起身,莲步轻移,从内室取出了她珍藏已久的明代“松风”琴。这把琴,琴身古朴,线条流畅,宛如一位历经沧桑却依旧风姿绰约的老者。琴弦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孟书桓的目光瞬间被这把琴吸引住了,他轻轻站起身,缓缓走到琴前,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仔细端详起来。
当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面,在第七徽位处,突然停住了。他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沈小姐,这第七徽位有处暗裂。”孟书桓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他再次小心地抚过琴面,仿佛在抚摸着一个受伤的孩子。“这得用生漆调鹿角霜来补。”他抬起头,看着沈墨心,认真地说道,“我在巴黎的时候,认识一位修古琴的先生,他教过我补漆的法子。这生漆啊,要选用上等的,鹿角霜也得研磨得细腻无比,这样补出来的漆,才能与琴身完美融合,既不会影响琴的音色,又能让琴恢复往日的风采。”
沈墨心原本平静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惊喜。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这琴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她轻轻抚摸着琴身,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我找了好几个师傅,他们都说这琴的暗裂太严重,要拆了重绷。我实在舍不得啊,这把琴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承载着我太多的回忆和情感。”说着,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似是回忆起了与师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船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夜风裹挟着桃李花的芬芳,如潮水般涌入画舫。那淡淡的花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让人心旷神怡。沈墨心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孟书桓,眼中满是期待:“孟先生若是不嫌麻烦,明日带工具来可好?我实在不想看到这把琴就这样被毁掉。”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孟书桓看着沈墨心那期待的眼神,心中不禁一动。他微微点头,微笑着说道:“沈小姐放心,明日我一定带齐工具前来。这把琴如此珍贵,我定会尽我所能,让它恢复往日的光彩。”沈墨心听了,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此时,河对岸传来了更夫那悠长的梆子声,“咚——咚——”,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孟书桓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接近子时了。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向沈墨心微微躬身,说道:“沈小姐,今日与您交谈,实在让我受益匪浅。只是时间已晚,我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沈墨心微微欠身,从身旁的案几上拿起一册手抄谱本,递到孟书桓面前:“孟先生,这是我改编的《胡笳十八拍》,还望先生带回去指正。”孟书桓接过谱本,只觉那绢纸上的墨迹犹新,仿佛还带着沈墨心手上的温度。他轻轻翻开谱本,只见页眉处画着一枝并蒂莲,那莲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仿佛在诉说着一段美好的情感。
“沈小姐真是才情出众,这谱本和这并蒂莲,都别具一番风味。”孟书桓由衷地赞叹道。沈墨心脸颊微微泛红,轻声说道:“孟先生过奖了,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涂鸦罢了。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孟书桓将谱本小心地收入怀中,再次向沈墨心告辞。沈墨心站在船窗前,望着孟书桓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那情愫,如同秦淮河上的涟漪,轻轻荡漾开来,久久无法平息。
而孟书桓,走在回住所的路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墨心的音容笑貌和那把明代“松风”琴。他知道,明日,又将是一场充满挑战与惊喜的修复之旅。而他和沈墨心之间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