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沉默了。
赵刚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头的烦躁。
江岳在训练场上那些词儿——
“步坦协同”、
“火力支援”、
“后勤保障”、
“油料弹药”——
此刻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搅成一团浆糊,比鬼子的机枪还吵人。
他想起自己偶尔硬着头皮翻那本技术手册,上面弯弯曲曲的鬼画符和密密麻麻的黑蚂蚁,简直就是天书!
赵刚看准时机,掷出他的底牌:
“所以!
我提议,独立纵队立刻掀起一场扫盲风暴!
文化大学习!”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从你李司令开始,到最基层的战士,一个不落!
学识字!
学算术!
学看地图!
学打仗的本事!
不求当秀才,但必须能看懂命令!
看懂装备说明!
在地图上找到自己的脑袋该往哪磕!”
赵刚的目光如炬,直逼李云龙:
“这是根基!是让咱们的铁王八动起来、让新式枪炮响起来、打赢这场新式战争!”
“让老子……带头学这劳什子文化?”
李云龙的脸瞬间垮得像被炮轰过,比生嚼黄连根还苦三分。
让他冲鬼子的刺刀阵,他眼都不眨;可让他坐那儿捏笔杆子?
那简直比把他捆在炮口上还难受!
他本能地抗拒,声音都打了结:
“老赵,这……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嘛!
这手,天生就是握枪把子的,捏笔?
它……它它它抽筋啊!”
赵刚寸步不让,眼神锐利得能穿透铁甲:
“费劲?
打仗不费劲?
牺牲不费劲?
老李!
你是司令!
是标杆!
你不带头,战士们怎么看?
他们会觉得这玩意儿屁用没有!
江岳拼了命弄来这些宝贝疙瘩,是让咱们更硬气,不是摆着好看的!
你想看着咱们的坦克因为没人会修,趴窝当废铁?
想看着兄弟因为看不懂命令,一头撞进鬼子的火力网白白送死?
想看着明明有“打大同的实力”,却因为指挥员看不懂地图、算不清兵力,煮熟的鸭子飞了?
到时候,别说丁伟笑话你,师长都得指着鼻子骂咱们是废物!”
“打大同的实力”——
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云龙的心尖上!
江岳指着地图,眼中爆射寒光喊着“兵锋直指大同”的样子,闪电般划过脑海。
要啃下大同这块硬骨头,要打出比丁伟更响的动静,要证明第一纵队是真龙……光靠蛮劲儿?
真不行!
他烦躁地狠命挠着后脑勺,头皮屑簌簌掉。
看看赵刚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桌上那本如同天书的技术手册,一股巨大的憋屈和一丝被说服的别扭感,拧巴着涌了上来。
半晌,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沉重的闷哼,像是扛起了一座山:
“行!
行行行!
老子学!
他娘的!
不就是认几个字吗!
还能比端鬼子炮楼难?
老子学!”
他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加了一句:
“不过老赵!
你得找个好先生!
脾气得顶好的那种!
老子这驴脾气……
别回头把先生气撅过去!”
赵刚脸上终于绽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他知道,这头犟驴,总算被套上了笼头:
“放心!
老师包在我和政治部身上!
就从最基础的来!
老李,咱们一起学!
为了拿下大同!
为了把鬼子彻底碾碎!
这文化关——
爬也得爬过去!”
太原。
鬼子第一军司令部。
巨大的晋西北地图如一张染血的兽皮,铺满了整面墙壁。
昏黄的灯光下,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背门而立,负手的身影在地图上投下浓重、沉默的阴影。
他腰间的军刀柄,被手指缓慢而稳定地摩挲着,指腹感受着冰冷的金属纹理——
这是他压抑着滔天怒火时,近乎凝固的习惯。
死寂。
只有电报机偶尔发出毒蛇吐信般的滴答声,参谋们如同鬼魅般踮着脚尖移动。
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沉重的压迫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一份来自大同守备部队的急电,像一块刚从冰窟窿里捞出的寒铁,无声地躺在筱冢义男宽大的红木桌案上。
旁边侍立的情报参谋,连呼吸都凝滞了。
“司令官阁下……”
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如同绷紧的琴弦,
“大同急电……灵阳……失守。守备大队……玉碎过半。”
筱冢义男缓缓转身。
那张刻板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但深陷的眼窝中射出的目光,却锐利如淬毒的冰锥,一寸寸刮过电报纸上的字迹。
“不足半日”、“城墙大面积坍塌”、“物资尽数被掠”……当这些字眼刺入眼帘时,他摩挲刀柄的手指骤然一顿,指关节因瞬间的巨力而惨白如骨。
“新一团……丁伟……”
筱冢义男的声音低沉、冰冷,毫无起伏,却让司令部的空气瞬间冻结。
这个名字在他脑中迅速定位——一个在情报评估中“有一定战斗力,但威胁等级远低于李云龙部”的八路军团级指挥官。
然而,就是这个“低威胁”的丁伟,竟以如此狂暴的方式,撕碎了灵阳!
“损失?”
他只吐出两个冰冷的音节。
“粮食约50吨……弹药十万余发……各类药品,10箱……”
参谋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陈述自己的罪状,
“最致命的……是灵阳西段城墙。
被一种……威力极其恐怖之抛射武器轰击,主体结构彻底崩毁……修复……近乎无望,耗时漫长。”
筱冢义男沉默着。
物资的损失如同毒蛇噬咬神经,尤其是珍贵的药品。
但“城墙坍塌”这四个字,带来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重压!
这不仅是工事的损毁,更是帝国蝗军威严在占领区被当众、野蛮地践踏!
其象征意义与对民心的撕裂,远超物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报告!”
门口传来一声清晰的、冷硬如生铁的报告声。
来人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带着一种与普通参谋截然不同的、刀锋般的寒意。
“进来。”
筱冢义男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目光却锐利地投向门口那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