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
丁大贵的指腹无声滑过乌木算盘冰冷的脊梁。
指尖轻拨,算珠碰撞,清脆的“噼啪”声在寂静的药铺里炸开,每一声都像子弹上膛,敲打着人心。
窗外,平安县城在独立纵队治下显出铁板一块的秩序,但这秩序之下,暗流已如沸腾的岩浆,只待一个裂口。
“掌柜的,”
精瘦的伙计老四如同鬼魅般贴近,声音压得极低,
“西南边和小鬼子,各压了两根小黄鱼。下步……?”
丁大贵眼皮纹丝未动,嘴角却牵起一丝寒冰般的弧度。拨珠的手指骤然一顿,那声“啪”格外刺耳。
“风起了。”
他声音平淡,却像淬了毒的针,
“就看这‘参粉’,能卷起多大的浪头了。”
县城大十字街,悦来客栈后院,一个独立小院。
空气凝固,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三名军统特工围坐桌旁,眼神如同绷紧的弓弦,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寸阴影。
两根小黄鱼刚送进丁大贵的中药铺,换来的只有一句眼皮都没抬的冰冷打发:
“回去等着吧。”
死寂被骤然撕裂!
沉重、整齐、带着金属靴钉叩击石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精准地停在院门外!
不是一两人,是一队!
“糟了!”
为首的军统特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血丝爆裂!
右手化作一道残影,闪电般抓向腰间的硬物!
暴露了?!
丁大贵这老狐狸要吞金灭口?!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上三人的脖颈,窒息感扑面而来!
绝望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绝境!
唯有死战!
另一人已如猎豹般扑向墙角,目标直指那本要命的密码本!
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每一下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三人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门外,洪亮的声音穿透门板:
“里面的人听着!平安县城守备队!受济世堂中药铺丁大贵掌柜委托,送达‘西洋参粉’一份!开门签收!”
时间仿佛瞬间冻结。
拔枪的手僵在半空。
扑向墙角的身影凝固如雕像。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只剩下极致的荒谬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八路?
守备队?
一个班?!
送货上门?!
巨大的惊惧瞬间被巨大的困惑取代。
丁大贵……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为首的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擂鼓般的心跳,示意同伴收起武器。
他挪到门边,从窄缝向外窥探。
门外,八名荷枪实弹、军容肃杀的八路军战士如标枪般挺立。
领头的年轻班长面无表情,目光平视。
没有包围,没有抓捕的意图。
其中一人手中,托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
特工颤抖着手拉开沉重的门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劳……劳驾了。”
班长一言不发,接过木盒递出:
“丁掌柜托付的‘西洋参粉’。清点一下。送货费,一块现洋。”
语气平淡,仿佛送的是最寻常的甘草。
特工忙不迭接过盒子,哪敢检查?
慌忙掏出一块大洋塞过去,指尖的颤抖无法抑制。
班长验过银元,利落揣入怀中:
“行,货到钱清。撤!”
干净利落一挥手,八名战士步伐铿锵,消失在街角。
院门关上。
三名特工背靠门板,大口喘息,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下。
看看手中价值两根金条的“参粉”,再看看差点付之一炬的密电本,一股被命运肆意嘲弄的无力感,冰冷地爬上脊背。
城门附近,阴暗民宅。
竹机关据点。
狭小的空间里,竹下森也像一头困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金丝眼镜后,血丝密布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和濒死的绝望。
三天期限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
订金已付,丁大贵却只丢下一句冰冷的“静等”。
那份盘尼西林,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任务失败的绞索!
门外,便衣护卫同样高度紧张,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味。
突然!
沉重的脚步声!
如同战鼓擂响,目标明确,直扑据点大门!
整齐划一,带着军人特有的死亡韵律!
“八嘎!”
竹下森也的心脏骤然被一只冰手攥紧!
是独立纵队!
暴露了!
一定是丁大贵的陷阱!
最后的希望……彻底粉碎!
极致的恐惧和失败的耻辱瞬间将他吞噬!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青花小瓷瓶——氰化物!
指尖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脸上毫无人色,瞳孔里只剩下毁灭的疯狂:
“天蝗陛下……!”
他嘶吼着,颤抖的手就要拔开瓶塞!
“少尉!”
护卫惊恐低呼。
“哐哐哐!”
粗暴的砸门声响起!
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门板:
“里面的人听着!县城守备队,送货!开门!”
送货?
竹下森也拔塞的动作猛地僵住!
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侥幸火花在绝望的深渊里一闪。
他对护卫使了个凶狠的眼色。
护卫颤抖着凑近门缝,声音发飘:
“长……长官,何事?”
门外的声音清晰传来,字字如锤:
“平安县城守备队!受济世堂中药铺丁大贵掌柜委托,送达‘西洋参粉’一份!开门签收!送货费,一块现大洋!”
“纳尼?!”
竹下森也如遭雷亟,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手中的青花瓷瓶再也握不住——
“啪嗒!”
一声脆响,如同玻璃心脏炸裂在地板上。
那致命的毒药,在冰冷的泥地上滚了几滚,停在阴影里。
他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几个字在耳边疯狂回响:
八路……送货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