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拔地区的严寒,像一层天然屏障,将山下的混乱与绝望暂时隔绝在外。宗羽和宗秋在牧民家养伤的这段日子,几乎是他们近年来罕有的、称得上“平静”的时光。尽管身后可能还有追兵,尽管身处禁忌的国境线内让他们心底始终悬着一根弦,但雪山环绕的静谧,牧民朴素的善意,以及暂时无需时刻紧绷神经的松弛感,都让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粘稠。
宗羽肩胛骨的伤口开始收口结痂,宗秋腹部的狰狞划痕也愈合了大半。身体的恢复似乎也让某种潜藏的情感变得更加躁动不安。
自从那日在雪地里那个惊世骇俗的吻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平衡。
宗羽在经过最初的震惊、恼怒和无所适从后,以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接受了现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接受了弟弟这种“不正常”的亲近。
他告诉自己,只要阿秋高兴,只要他不离开,抱一下,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掉块肉。他甚至开始主动适应,比如晚上睡觉时,如果宗秋像只寻求温暖的大型犬一样靠过来,僵硬几秒钟后,他会默许那只手臂环过自己的腰;当宗秋偶尔用那种深沉专注、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目光凝视他时,他也会别开脸,骂一句“看什么看,老子脸上有花?”,但不会像最初那样直接挥拳相向。
他的“纵容”似乎取悦了宗秋。
那段时间,宗秋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明显融化了不少。虽然在外人面前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沉寂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真实的光亮,甚至嘴角会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浅笑。
他主动帮忙干活的次数多了,偶尔还会回应扎西几句关于放牧和天气的简单问话,对卓玛也不再是完全的视而不见,虽然依旧疏离,但至少不会在她递过酥油茶时,用能冻死人的眼神吓退对方。
宗羽看着弟弟这些细微的变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一方面,他乐见宗秋看起来“正常”了一些,不再整天像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另一方面,他又隐隐感到不安,仿佛这种“正常”是建立在某个危险的、摇摇欲坠的基石之上。
他无法理解宗秋对他那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只能将其归咎于童年阴影和长期相依为命导致的过度依赖,或许……再长大些,见识多了就好了?他甚至阴暗地想过,等安全了,是不是真该找个经验丰富的女人或者男人来给弟弟“开开窍”,让他知道世界很大,不必只吊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在他们下山前往附近小镇采购补给的那天,被打破了。
小镇坐落在山谷中,比雪山上的牧民定居点要繁华许多,但也显得更加混乱和……不对劲。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焦躁和恐慌,人们行色匆匆,眼神警惕,街面上流传着一些语焉不详的谣言,说是内地出现了新型的狂犬病或者什么奇怪的瘟疫,搞得人心惶惶。
宗羽忙着用他们从屠夫那里顺来的珠宝换钱,然后购买必要的食物、药品,尤其是消炎药和止痛片,这是硬通货,以及一些御寒的衣物。
他心思活络,擅长跟人打交道,虽然语言不算太通,但连比划带猜,加上厚厚一沓钞票,倒也顺利。
但他很快发现,宗秋又不对劲了。
从踏入小镇开始,宗秋周身那刚刚回暖一点的气息,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冰封,甚至比之前更加冷硬。他跟在宗羽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和敌意。
当有路人,尤其是男性不经意间靠近宗羽,或者宗羽为了砍价跟小贩多说几句话时,宗秋的眼神就会变得格外阴沉,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仿佛随时准备抽出武器。
宗羽凭着他那野兽般的直觉,清晰地感受到了弟弟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
一开始,他试图无视,想着可能只是人多嘈杂,让习惯了安静和荒野的宗秋感到不适,让他自己消化一下就好。他甚至故意跟一个卖牦牛肉干的风情老板娘多调笑了几句,想看看宗秋的反应,结果差点被宗秋那瞬间迸发出的、几乎实质化的杀意给冻僵。
他赶紧付了钱,拉着宗秋匆匆离开。
“你又发什么神经?”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宗羽没好气地甩开宗秋的手,“老子买个东西你也摆脸色?”
宗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一言不发。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种宗羽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苦。
“操!”宗羽最受不了他这种闷葫芦样,骂了一句,转身就走,“爱咋咋地!”
他们在小镇一家条件简陋的旅馆住了两天。这两天里,宗秋几乎成了一个人形冰雕。除了必要的交流比如宗羽问他“吃不吃这个”、“要不要那个”时,他回答极其简短的“嗯”或“不”,他几乎不开口。
大部分时间,他不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混乱的街道,就是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但宗羽知道他没睡,那紧绷的身体线条显示他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宗羽试过搭话,插科打诨,甚至故意说起以前在雇佣兵团里的一些荤段子,想激他有点反应,但都失败了。
宗秋就像一潭死水,投下石子也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那冰冷的沉默,无声地蔓延,几乎要让宗羽窒息。
他实在搞不懂,明明下山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变回这副德性了?自己不是都已经……让抱让亲了吗?他还想怎么样?难道是因为自己跟那个老板娘多说了几句话?这醋吃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