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秋站在那里,身体微微佝偂,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加空白,但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却像是决了堤,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无声地滚落。泪水划过他沾着灰尘和零星血迹的脸颊,汇聚到线条冷峻的下巴,然后滴落,在他深色的作战服前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哭得极其安静,没有任何抽噎,只有眼泪在不停地流。嘴里反复地、低低地念着:“对不起……哥……对不起……”
这场景太诡异了。宗羽很少看到宗秋哭,或者说,几乎没见过。宗秋的情绪仿佛被锁在一个厚厚的匣子里,高兴、生气、恐惧,都很少外露。
以前宗羽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面部神经或者肌肉有点问题,但亲手揉过那张脸,触感柔软,能做表情,纯粹是宗秋自己习惯于将一切情绪内敛,或者压抑。
此刻,这面无表情的流泪,比嚎啕大哭更让宗羽感到头皮发麻,心里一阵莫名的抽紧。但他现在没空深究这眼泪背后的含义,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别他妈跟我对不起了!”宗羽压低声音,语气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焦躁,“赶紧的,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不能让任何人进来,听到没有?不然我们都得玩完,死在这里。”
他见宗秋还是没动,只是用那双流泪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自责,还有一种宗羽无法理解的、仿佛天塌了一般的绝望。宗羽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猛地转过身,对着他低吼:“宗秋,你他妈听见没有?!”
这一吼,似乎终于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宗秋。他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泪腺像是突然被关闭,眼泪止住了,但眼眶依旧通红。他深深地看了宗羽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宗羽心头一悸,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步伐有些虚浮地走到帐篷门口,掀开一条缝隙,警惕地向外望去。
宗羽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在嗓子眼。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脚下的屠夫身上。
屠夫因为失血和剧痛,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他花哨的丝绸衬衫。他看着宗羽,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求生欲,被宗羽膝盖和手死死压住关节的他,连挣扎都显得徒劳,只能从被捂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含糊不清的哀求声,眼神里写满了“放过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宗羽看着这双曾经充满威严和贪婪,此刻却只剩下卑微乞怜的眼睛,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你想求饶,是吗?”宗羽低声问,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屠夫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拼命地、幅度微小地点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
宗羽又叹了口气,这一次,叹息声中带着更多的失望和某种决绝。他俯下身,凑近屠夫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已经不是我崇拜的那个首领了。你忘了你自己定下的规矩,‘软弱和求饶,是比死亡更可耻的东西’。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只是一具还在喘气的、腐朽的尸体。我以前认识的那个首领,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露出这种眼神。”
屠夫眼中的希冀瞬间凝固,然后被更大的恐惧所取代。他似乎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开始拼命地摇头,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呜呜”声。
宗羽的眼神骤然转冷,那丝怜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行必要任务的冷酷。他不再犹豫,双手猛地用力,以一种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法——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在寂静的帐篷内响起。
屠夫的眼睛猛地凸出,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所有的生机从那双充满恐惧的眼中迅速褪去,最终变得空洞无神。
宗羽维持着那个姿势几秒钟,确认屠夫已经死亡,才缓缓松开了手。他看着脚下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肥胖尸体,感觉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袭来。
他杀了人,不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是曾经给予他们庇护和“秩序”的首领。虽然是为了自保,但那种终结生命的感觉,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他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他瞥了一眼门口依旧在警戒的宗秋,低声吩咐:“保持警戒,我马上好。”
说完,他不再看屠夫的尸体,开始迅速行动。他先是脱掉自己身上那件沾满血迹的背心,嫌弃地扔在角落,然后走到屠夫那庞大的衣柜前。与其说是衣柜,不如说是一个移动的豪华衣帽架。
他粗暴地翻找着,挑了一件屠夫常穿的、质地厚实、带有宽大兜帽的深色防风外套,还有一条相对合身的工装裤。屠夫体型庞大,衣服穿在宗羽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将袖子和裤腿胡乱卷起,然后用腰带紧紧束住。
接着,他的目光扫过帐篷内的陈设。他记得屠夫有个习惯,喜欢把一些容易变现的、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放在一个镶嵌着玳瑁的盒子里。他很快找到了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枚造型夸张的金戒指、一条沉甸甸的金链子、还有两块看起来就不便宜的手表。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东西扫进自己刚刚换上的工装裤口袋里。沉甸甸的感觉让他稍微有了一点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