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指向窗外,尽管那里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但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外面那片被病毒蹂躏的废土。
“看看外面,看看那些游荡的、曾经是我们的父母、爱人、孩子的怪物!那就是基因崩坏的第一步,而‘清扫者’的融合实验,是在加速这个过程,是在制造更恐怖、更不可控的基因怪物,他们的目标,是让人类这个物种,彻底从基因层面被抹去其独特性,变成一堆可以随意拼接、毫无尊严可言的‘生物零件’!”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枯瘦的手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老人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正在发生的现实,‘清扫者’的每一次‘成功’实验,都意味着人类基因库被污染多一分,意味着我们离那个‘人将不人’、‘鬼将非鬼’的炼狱更近一步,到了那时,我们连作为‘猎物’的资格都没有,我们将成为流水线上等待拆解重组的‘原材料’,成为他们‘新秩序’里最卑微、最可悲的‘一环’!”
陈老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老科学家面对真理被亵渎时的极致愤怒与绝望:“太主席呼吁联合,是为了生存。而我,陈某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今日在此疾呼联合,是为了我们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尊严,为了我们的孩子,还能有资格仰望星空,而不是在污浊的地底,对着自己扭曲的肢体瑟瑟发抖,为了我们还能被称为‘人类’,而不是……一堆被病毒和疯子随意玩弄的、可悲的基因残渣!”
“放弃幻想吧,诸位!”陈老最后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厅,“这不是北城的战争,也不是某一国的灾难,这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为了保住最后一点‘人’的模样,为了我们基因图谱上那属于‘智人’的、最后一点荣光不被彻底玷污和抹除,而进行的……最后的圣战,要么联合,要么……一起滑向那非人的深渊,万劫不复!”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的死寂。
陈老的话没有宏大的政治蓝图,没有精密的利益计算,只有冰冷到刺骨的生物学现实和直指灵魂的伦理拷问。
他撕开了所有粉饰太平的伪装,将人类文明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底线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那些质疑、算计、权衡的目光,在陈老这番如同末日审判般的陈词后,彻底变了。
北美代表的银发老者,紧抿着嘴唇,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剧烈闪烁,最终化为一片沉痛。南亚的女代表,双手紧紧交握,指节泛白,眼中已有泪光闪动。之前最为倨傲的西欧将军,此刻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塌陷,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太瑞贤看着陈老微微佝偻却如孤峰般挺立的背影,看着会场中那一片被震撼到失语的代表,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荡与悲痛。
他知道,陈老的话,远比他的政治呼吁更能直击人心最深处那点残存的、对“人”本身的认同与眷恋。
他缓缓起身,走到陈老身边,与这位可敬的老人并肩而立。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决断:
“基于以上无可辩驳的现实与对人类文明存续的终极责任,我,太瑞贤,代表北城基地最高决策层;陈老,代表北城基地最高科研机构,在此正式宣告——”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全球所有接入会议的频道:
“自此刻起,全球所有人类幸存者基地,进入最高等级‘磐石’联合戒严状态。打破一切地域、政治、种族隔阂,共享一切生存、科研、军事资源与情报,建立全球统一的危机应对指挥链,任何基地遭受‘清扫者’或大规模尸潮攻击,视为对全体人类宣战!所有同盟基地有义务无条件进行战略支援与力量投送!”
“人类文明,已至存亡绝续之秋!唯有休戚与共,以‘磐石’为志,方有一线生机!”
“此令,即时生效!”
这一次,掌声不再是迟滞的潮水,而是如同山崩海啸般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会议厅。
无论是真心认同,还是被那巨大的危机感和陈老的悲鸣所裹挟,至少在表面上,全球性的“磐石同盟”,在这充斥着绝望与微茫希望的时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壮的方式,宣告成立。
半个小时以后,当最后一位他国代表的虚拟影像从环形会议桌上消失,合金大门缓缓合拢,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会议厅内,那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余韵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冰冷礁石。
窗外的黑暗正无声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天光,也仿佛吞噬着那刚刚点燃的、名为“磐石”的微弱希望。
“啪嗒”一声轻响,坐在太瑞贤下首不远处的一位北城基地年轻参谋,终于绷不住,猛地将手中的电子记录板重重拍在桌面上。
他眼眶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愤怒:“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余队长、那么多兄弟……拿命换来的东西,就这么……就这么白白交出去给他们看!给他们用?!可他们呢?看看那些人的嘴脸!推三阻四,斤斤计较,生怕我们占了他们一点便宜,这算什么休戚与共?!这他妈是我们在求着他们活命!”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厅里回荡,带着年轻气盛的血性和失去战友的切肤之痛。
旁边几位北城高层虽然没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阴沉的眼神,无不显示出同样的憋屈与不甘。
太瑞贤没有立刻斥责,只是沉默地坐在主位上,身体陷在宽大的椅背里。他看起来比会议开始前疲惫了许多,眼下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那份轮值主席的威严之下,是无法掩饰的沉重。
他理解年轻人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