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洛灿带着阿羽在荒原上跋涉。
起初,他还试图辨别方向,朝着玉华群山的方向前行。但荒野茫茫,地形复杂,加之需时刻警惕可能存在的危险与追兵,他很快便发现,所谓的方向在这片广袤无垠之地显得如此苍白。
他只能凭借本能,朝着远离群永城,地势渐高的地方走,以期能遇到人烟,或者至少是相对安全些的落脚点。
脚下的土地从最初的碎石遍布,逐渐变为覆盖着枯黄草甸的丘陵。放眼望去,天地苍茫,除了偶尔掠过的飞鸟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兽吼,便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日头升起又落下,将两人的影子在荒原上拉长、缩短、再拉长。
洛灿的状况不算好。爆炎金梭爆炸的余波让他内腑受了震荡,虽不致命,但连日奔波不得调息,伤势恢复得极慢,脸色始终带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
更重要的是,最后那瓶稀释的百年灵乳也已经消耗了一半。
而他身边的孩子,情况则更令人心头发沉。
这孩子仿佛失了魂,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小小的身子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最近的惊吓显得更加瘦弱。他只是紧紧跟着洛灿的脚步,洛灿走,他便走,洛灿停,他便停。
那双原本应该灵动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空洞地望着前方,或是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鞋尖。
只有在洛灿递过辟谷丹和水时,他才会机械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吞咽,动作麻木,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洛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免泛起复杂的情绪。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笨拙得可以。
他自己本就是历经坎坷,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亲历家国覆灭,亲朋离散,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与茫然,他何尝没有体会过?最终,他也只是默然地拍了拍阿羽瘦削的肩膀,递过去的水囊多停留了片刻。
倒是银璃,在沉睡了两日之后,终于苏醒了过来。醒来后的它,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在阿羽和洛灿之间转了转,便轻盈地跃到洛灿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随即又跳到阿羽怀里。
阿羽反应依旧迟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碰了碰银璃光滑的鳞片。
这日傍晚,洛灿在一条早已干涸的河床旁,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土崖凹陷处。他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野兽巢穴的痕迹后,便开始动手清理碎石和枯枝,勉强整理出一块能容纳两人栖身的地方。
又费力地从附近搬来几块风化严重、棱角模糊的大石,垒在凹陷处的入口两侧,算是构筑了一道聊胜于无的简陋屏障。
夜幕缓缓降临,荒野的气温骤降。洛灿升起一小堆篝火,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着四周浓重的黑暗与刺骨的寒意,也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投下一小圈微弱却温暖的光晕。
他将最后几块肉干串在树枝上,凑到火边慢慢烘烤。油脂受热滴落,在火堆中发出“滋滋”的轻响,散发出久违的、带着焦糊气的肉香。
辟谷丹虽能维持生机,但那寡淡无味、如同咀嚼蜡块的感觉,实在称不上是“活着”。偶尔能尝到一点带着烟火气的食物,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已是一种难得的慰藉。
阿羽小口小口地啃着肉干,火光在他稚嫩却写满麻木的脸上明明灭灭地跳跃。他吃着吃着,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目光怔怔地投向那簇不断扭动、散发着光与热的火焰,仿佛能从其中看到些什么。
看着看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他眼眶中滚落,混着嘴角的肉屑,无声地滴落在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湿痕。他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眼泪流淌,仿佛这悲伤已经沉重到连哭泣都失去了声音。
洛灿看着他那副强忍悲痛的模样,心中某处被触动。他沉默了片刻,取出了那个装着老者遗体的储物袋,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阿羽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死死盯着那个储物袋,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爷爷…爷爷…” 他扑到储物袋上,仿佛那样就能感受到一丝爷爷的温度,哭声在寂静的荒野中传开,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洛灿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知道,有些情绪,堵不如疏。
良久,阿羽的哭声才渐渐转为低低的抽泣,肩膀依旧一耸一耸。
洛灿默默地向那渐弱的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火焰重新旺了些,发出噼啪的爆响,跳跃的火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望着那团燃烧的火焰,声音低沉地开口,语调平缓,不像是在安慰,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又或者,是在对过去的自己说话。
“人死不能复生……” 他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这话苍白得可笑,“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明白道理和接受现实,是两回事。”
阿羽抬起被泪水彻底糊住的小脸,茫然地看向他,通红的眼睛里还不断涌出新的泪珠。
洛灿没有看他,继续道,“我也有过亲人离开……在那场动乱里。等我赶到时,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那时候,感觉天都塌了,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想起了烽烟四起的故国,想起了不知所踪的妹妹,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但是,活着的人,总得继续走下去。” 他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阿羽,“你爷爷拼了命,就是想让你活下去。你不好好活着,他对你的期望,他为你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阿羽怔怔地听着,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怀里的储物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等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山清水秀,安静些的。” 洛灿的声音放缓了些,“就让你爷爷入土为安吧。让他看着你,带着他的期盼,好好活下去。”
阿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储物袋,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一次,哭声里除了悲伤,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他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泪,身体还在因哭泣而微微颤抖。
夜渐深,篝火渐熄。
洛灿靠在岩壁上,闭目调息,神识依旧保持着对外界的基本警戒。
阿羽抱着那个储物袋,蜷缩在火堆旁,终于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