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脉最后的余脉如同巨兽匍匐的脊梁,终于在身后化作地平线上模糊的剪影。当洛灿和夏璇真正走出那片吞噬了他们近五个月光阴的莽莽群山时,一股混合着水汽和泥土气息的、截然不同的风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望不见首尾的浩瀚大江,如同奔腾的玉带,横亘在广袤的原野之上。江面宽阔,水流湍急,浊黄的江水裹挟着泥沙和断枝,奔涌向前,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这便是舆图上标注的——澜沧江。
江风浩荡,吹拂着两人沾染了山林气息的衣袍。夏璇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胸口的闷痛似乎都被这开阔的江风抚平了几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终于……出来了!”
洛灿站在江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眺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但紧绷了近五个月的神经,也在这浩瀚江水的冲刷下,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后天七重的气息更加圆融内敛,如同一块被流水打磨过的黑石。
“澜沧江。”洛灿的声音被江风送远,“顺江而下,是通往东边诸国最快的水路。”他指着下游方向,“但舆图警示,此江多水匪,水妖频发,行船需慎之又慎。”
夏璇也收敛了笑容,走到洛灿身边,感受着脚下礁石传来的震动和江水的磅礴力量。“水路快,但风险也大。若是绕行陆路……”
她看向江对岸同样望不到边际的平原和更远处隐约的山影,“恐怕要多耗费数月时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存放紫玉蕴灵花的行囊。时间,对他们而言同样宝贵。
“找船吧。”洛灿做出了决断。他深知夏璇的伤势并未完全痊愈,灵力也只恢复了三四成,长途跋涉的陆路对她负担太重。水路虽有风险,但若找到可靠的船只和船家,速度优势无可比拟。
两人沿着江岸向下游寻找。半日后,在一处水流相对平缓、岸边有简易木栈的河湾处,他们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渔村。十几间低矮的茅屋依水而建,几艘破旧的小渔船拴在栈桥边,随着江波起伏。
村口,几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渔民正修补着渔网,看到洛灿和夏璇这两个明显是外乡人的到来,都投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洛灿那空荡荡的左袖和冷峻的面容,更是让这些朴实的渔民感到一丝压迫。
洛灿上前,抱了抱拳,声音平稳,“诸位乡亲,打扰。我兄妹二人欲渡江东行,不知村中可有船只愿载客?酬劳好商量。”
渔民们面面相觑,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老渔夫放下手中的梭子,用浓重的口音道,“渡江?后生,你们要去哪边?”
“对岸,然后顺流而下,往金阙王朝方向。”夏璇接口道,语气尽量温和。
“金阙?”老渔夫皱紧了眉头,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顺流下去,过了老龙口,水急滩险不说,听说……听说最近还不太平!有水鬼作祟,掀翻了好几条船了!我们这点小船,只能在近岸打打鱼,可不敢往深水去!”
“水鬼?”夏璇心中一凛,立刻想到了“水妖”的可能。她看向洛灿,洛灿眼神微凝。
“老丈,可知何处能找到敢走深水的船只?”洛灿追问。
老渔夫叹了口气,“大船?那得去下游百里的望江镇码头找。那里商船往来,有专门跑长途的。不过……”他看了看洛灿空荡荡的左袖,又看了看夏璇略显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价钱贵不说,路上也……唉,你们自己小心吧。”
“多谢老丈指点。”洛灿道谢,不再多言。
两人离开小渔村,继续沿江向下游跋涉。
又走了两日,沿途人烟渐多,江面上也零星出现了稍大些的货船身影。终于,在第三日午后,一座颇具规模的临江镇甸出现在视野中。
高高的木制了望塔,繁忙的码头,停泊着大小数十艘船只,桅杆林立,风帆招展。空气中弥漫着鱼腥、货物和汗水的混合气息,人声鼎沸,比黑风山脉的死寂不知热闹了多少倍。
这里便是望江镇。
望江镇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浪潮,裹挟着鱼腥、货物尘埃和鼎沸人声,狠狠拍打在刚刚走出黑风山脉的洛灿和夏璇身上。巨大的木制码头向浑浊的澜沧江中延伸,桅杆林立如森,风帆或鼓胀或低垂。
力夫们裸露着古铜色的精壮上身,喊着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号子,将沉重的麻袋、木箱从趸船扛上货船,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商贾们则聚在阴凉处或船舷边,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金铁交鸣般的算盘声不绝于耳。
夏璇下意识地掩了掩口鼻,并非嫌弃,而是这扑面而来的、充满烟火气的庞杂气息,与黑风山脉中纯粹的自然蛮荒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反差。
她看着眼前这条奔腾不息、浊浪翻滚的浩荡大江,江面宽阔得几乎望不到对岸的细节,只有一片朦胧的灰绿色轮廓。这就是澜沧江,东行的必经之路。
洛灿右臂搭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冷峻的目光扫过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和船只。他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坚冰,格格不入却又异常稳固。
后天七重的气息被他收敛得很好,但那股历经生死磨砺出的、生人勿近的煞气,还是让一些擦肩而过的力夫和闲汉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尤其是他空荡荡的左袖,更添几分慑人的神秘。
“找船。”洛灿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传入夏璇耳中。他率先走向码头旁一间挂着“调度”木牌的简陋木屋。
木屋里烟雾缭绕,一个留着几缕稀疏山羊胡、眼珠滴溜乱转的干瘦中年男人——孙管事,正翘着二郎腿,对着账簿拨弄算盘。
看到洛灿和夏璇进来,他绿豆小眼立刻亮了起来,尤其在夏璇虽风尘仆仆却难掩清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哟,二位贵客!可是要雇船?鄙人孙有福,这码头的大小船只,没有我调度不来的!”孙管事堆起满脸笑容,热情得近乎谄媚。
“渡江,顺流去金阙王朝方向。最快能走的船。”洛灿开门见山,声音平淡无波。
“金阙?好地方啊!”孙管事捋着胡须,装模作样地翻着账簿,“客船嘛…最快得三天后,顺风号,去金鳞渡的。一人五两银子,下等舱。”他报出价格,眼睛却瞄着洛灿的反应。
五两一人?夏璇暗自蹙眉。这价格足以在望江镇最好的客栈住上十天半月了。她拉了拉洛灿的衣袖,低声道,“太贵了,而且慢。”
洛灿会意,直接问道,“包船。最快出发的。”
“包船?!”孙管事眼睛瞬间放光,笑容更加灿烂,“有!当然有!您看外面那条浪里飞!”他指着窗外一条约五六丈长的单桅帆船,船体刷着蓝漆,看起来还算结实。
“船老大张老三,澜沧江上的老把式!去金鳞渡,顺风顺水七八天准到!包船价嘛……”他拖长了调子,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八十两!食宿自理,风险自负!”
八十两!夏璇差点惊呼出声。这简直是明抢!
洛灿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道,“船家在哪?先看船。”
“好嘞!您随我来!”孙管事屁颠屁颠地引着二人来到“浪里飞”船边。
船头蹲着个矮壮汉子,皮肤黝黑发亮,满脸络腮胡纠结如乱草,嘴里叼着根旱烟杆,吞云吐雾。正是船老大张老三。
他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在洛灿空荡荡的左袖上扫过,又在夏璇脸上打了个转,鼻腔里哼出一股浓烟。
“张老三,贵客!想包你的船去金鳞渡!”孙管事喊道。
张老三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瓮声瓮气,“包船?八十两,一口价!吃食自己买,睡觉挤舱底!遇上风浪翻船、水匪劫道、水鬼拖人……算你们倒霉,老子概不负责!”语气粗鲁,态度敷衍,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和算计。
夏璇心中的警铃大作。
洛灿却仿佛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无礼和威胁。他向前踏出半步,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后天七重武者独有的压迫感,悄然撞向张老三。
张老三脸上的懒散瞬间凝固,叼着的烟杆都忘了吸。他感觉呼吸微微一窒,仿佛被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盯上,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眼神中的轻视被惊疑取代。
“五十两。”洛灿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明日卯时出发。平安抵达金鳞渡,另付十两赏钱。”
张老三和孙管事飞快地对视一眼。五十两加十两赏钱!虽然比八十两少,但也远超正常行情!贪婪瞬间压过了那丝惊惧。
“五十两?爷,这……”张老三搓着手,脸上挤出为难的假笑,“这船耗损大,人手也……”
“六十两。包食宿。赏钱照旧。”洛灿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行,立契。不行,我们走。”他作势转身。
“哎!别!成交!六十两包食宿,十两赏钱!”张老三连忙拦住,脸上笑开了花,露出一口黄牙,“爷您爽快!放心,我张老三在这澜沧江上跑了二十年,水里泡大的!保管把您二位顺顺当当送到金鳞渡!”他拍着胸脯,唾沫横飞。
孙管事也在一旁帮腔,“张老三水性那是顶呱呱!六十两公道!我这就写契约!”
一份简陋的船契很快写好。洛灿仔细审阅,确认了船资、时限、责任划分,付了三十两定金。约定明日卯时登船。
离开码头,喧嚣稍远。夏璇忍不住低声道,“洛师兄,那张老三明显不是好人,六十两太亏了,而且他那免责的话……”
“我们赶时间。”洛灿言简意赅,“他的船最快。人…”他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刀镡,眼中寒光一闪,“敢生事,喂鱼。”
夏璇看着洛灿冷硬的侧脸,感受着他话语中那份强大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心中的担忧奇异地平复下来。是啊,黑风山脉的墨瘴毒蟾都奈何不了他们,一个贪婪的船老大又算什么?
两人在镇上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悦来居住下。房间临江,推开窗就能看到奔腾的江水和点点渔火。
夏璇立刻盘膝坐下,抓紧时间运转《五行纳气诀》,恢复灵力,同时反复揣摩小水箭术的灵力运行轨迹。
洛灿则仔细检查行囊。紫玉蕴灵花被多层油布和柔软棉布包裹,放在最贴身的位置。剩余的灵石、九转玉髓膏、解毒丹药等分门别类放好。
他右手灵活地将淬毒的飞镖一枚枚检查、擦拭,确保每一枚都闪烁着幽蓝的致命寒光。又去镇上的铁匠铺买了几把锋利趁手的短匕,藏在靴筒、腰间等隐蔽处。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窗前。浩荡的江水在夜色下奔腾不息,发出低沉而永恒的轰鸣,如同大地的心跳。江风带着浓重的水汽涌入房间,带着一丝凉意。洛灿闭上眼,将心神沉静。
灵根处的污染泥沼依旧沉重得令人窒息,感应纯净灵气的过程依旧如同在万丈深海摸索一粒微尘。但在这水汽充盈的江边,在这奔腾不息的江流韵律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与黑风山脉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是一种流动的灵动的,带着磅礴生命力的韵律,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大海,虽微弱,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