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坊的锻铁声在晨雾里敲出细碎的节拍,李大宝握着新打制的三棱箭头,对着晨光眯起眼——箭头的反光里,映出个戴斗笠的汉子正蹲在墙角,手里攥着个啃得坑坑洼洼的铁铃铛,逗得旁边穿开裆裤的小娃娃直拍巴掌。
“张叔,那汉子怎么天天来咱们神火坊晃悠?”李大宝用铁锤敲了敲砧板,火星子溅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昨儿个还蹲在茅房外头扒拉墙根,跟个掏粪的似的。”正在淬火的张铁匠手一抖,滚烫的铁条差点掉进水里:“嘘——那是二皇子殿下!没看见他怀里的小郡主?铁苗小娘子的尿布还是咱神火坊的铁模子压的花呢。”
李大宝的铁锤“当啷”落地,砸在自己脚背上:“我的娘嘞!难怪看着面熟,上个月在朱雀大街,他还买过我打的神火剪子!”他慌忙抹了把脸,却把煤灰抹成了花脸,“您说殿下天天往咱这儿跑,莫不是看上我新琢磨的‘叠火锻铁法’了?”
说起这叠火锻铁法,可是李大宝的得意之作。他把波斯老者的淬火法和郓城老铁匠的夹钢术揉在一块儿,锻出来的箭头能划破三层牛皮盾。此刻他望着殿下逗弄小郡主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己饿着肚子在神火坊门口晃悠,是殿下让人塞给他两个夹肉炊饼,还说“铁匠的手该握铁锤,不该握讨饭的破碗”。
“大宝!”狗剩的破锣嗓子突然响起,惊飞了梁上的麻雀,“殿下叫你!”李大宝的腿肚子直打颤,握着铁锤的手全是汗。走近了才发现,殿下脚边放着个歪歪扭扭的铁铃铛,正是他前几日丢在茅房后的废品——被小郡主啃得像朵铁花。
“你就是李大宝?”李天泽笑着站起身,小铁苗正把他的斗笠往李大宝头上扣,“张铁匠说,你能在箭头刻出七道血槽,比柔然人的狼头刀还锋利?”李大宝慌忙跪下,额头碰着满地铁渣:“回殿下,小的就是个臭打铁的,只会瞎鼓捣。您瞧这铃铛——”他举起被啃变形的铁件,“是给小郡主打的玩具,不想被茅房的硝石碱泡坏了。”
李天泽忽然轻笑,捡起铃铛晃了晃,铜铃声混着锻铁声格外清亮:“谁说坏了?这七道凹痕,正好能卡住神火粉,扔出去就是个小炸弹。”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昨晚在老龙弯看见几个穿胡服的人?”
李大宝的后背瞬间冒冷汗,想起昨夜撞见的场景:三个戴狼头荷包的汉子在河道旁埋陶罐,罐口涂着熟悉的磷粉——那是神火坊用来引火的材料。他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掏出块带齿痕的羊皮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老龙弯的河叉:“殿下,他们在水里下毒,说要让神火坊的匠人肚子疼得握不住铁锤。”
小铁苗突然扑过来,抓住李大宝的袖口啃,口水把补丁都浸透了。李天泽看着羊皮纸上的齿印,忽然想起林玲儿送的帕子,针脚间藏着的“忍”字:“大宝,你可知道,老龙弯的水,养活了城南二十三个豆腐坊?”他忽然把铃铛塞进李大宝手里,“今晚子时,带着你的叠火箭头,去河神庙蹲守——看见狼头荷包,就往他们脚边扔这个。”
李大宝摸着铃铛里硌人的神火粉,忽然觉得掌心发烫:“殿下,小的识字不多,但知道神火坊的铁,是给百姓打锄头的。那些人要断咱们的水,就是断咱们的根!”李天泽看着这个浑身铁渣的汉子,忽然想起在郓城遇见的老匠人——他们的手粗糙得能磨碎铁矿石,却能捧出最滚烫的赤子心。他拍了拍李大宝的肩膀,小铁苗趁机在他衣襟上印了个油乎乎的小手印:“明日起,你就是神火坊的百夫长,专门盯着河道。等退了柔然人,带你去见太皇太后,就说你叫‘李大宝’,大魏的‘大’,宝贝的‘宝’。”
是夜,老龙弯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李大宝趴在芦苇丛里,手里攥着改良的神火铃铛。远处传来踩水的“哗哗”声,三个狼头荷包在芦苇间晃动,像极了草原上的恶狼。他想起殿下说的“往脚边扔”,咬咬牙,把铃铛甩了出去。
“轰!”火光冲天而起,磷粉遇水爆燃,把三个细作的狼皮袄烧得噼啪作响。李大宝握着叠火箭头冲出去,箭头的血槽里漏出的神火粉,在夜空中划出金色轨迹,正中心慌意乱的细作手腕。他忽然想起白天殿下说的话:“铁不是死的,是活的,活在想护家的人手里。”
混战中,李大宝的胳膊被划了道口子,却顾不上疼,捡起细作掉落的密信——上面画着神火坊的水井,还有三皇叔旧部的菊花标记。他忽然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投毒,是要断了神火坊的水源,让千万匠人无铁可锻。
“大宝!”狗剩带着暗卫赶到时,正看见李大宝坐在芦苇丛里傻笑,怀里抱着密信,伤口还在滴血:“你不要命啦?”李大宝擦了把脸上的血和灰,举起密信:“怕啥?殿下说我是宝贝,大魏的宝贝!”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铁牌,上面刻着“豆苗”纹,“这是刚才从细作身上搜的,跟小郡主的肚兜花纹一样!”
回到神火坊,李天泽正在给铁苗擦身,听见响动抬头,看见李大宝像个血人似的冲进来,怀里抱着的铁牌让他瞳孔骤缩——那是太子党羽的暗记,却刻着属于百姓的“豆苗”纹。他忽然轻笑,接过密信时,铁苗正把李大宝的箭头往嘴里塞。
“殿下,小的没文化,”李大宝挠着脑袋,伤口疼得直抽气,“但小的知道,谁断咱们的水,谁就是咱的仇人。您瞧这箭头——”他举起染血的叠火箭头,“能划破狼皮,也能给咱百姓开条生路。”李天泽看着这个浑身是伤却笑得灿烂的汉子,忽然想起《百工图》里未画完的匠人图——他们才是大魏的基石,是神火坊的火芯。他忽然大声对暗卫说:“去把张铁匠叫来,给大宝打副护心镜,就刻上‘李大宝’三个字——让柔然人知道,大魏的每个匠人,都是护民的宝。”
更漏声里,神火坊的炉火依旧旺盛,李大宝趴在砧台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枚刻着自己名字的护心镜。小铁苗不知何时爬过来,把口水滴在他手背上,惊得他慌忙起身,却看见殿下正对着老龙弯的地图沉思,袖口的焦斑在火光下像朵盛开的铁花。
“大宝,”李天泽忽然开口,“明日随我进宫,给父皇看看你的叠火箭头。就说——”他看着铁苗啃护心镜的模样,忽然轻笑,“就说你叫李大宝,是大魏的宝贝,是神火坊的火引子。”李大宝摸着护心镜上凹凸的刻痕,忽然觉得胸口发烫。他不知道什么朝堂争斗,只知道手里的铁锤能打箭头护百姓,怀里的护心镜刻着自己的名字——原来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真有人把臭打铁的当宝贝,真有人让每个匠人都活得像块烧红的铁,既能暖人,又能杀敌。
老龙弯的河水依旧流淌,却再没了投毒的细作。李大宝望着神火坊的火光,忽然想起白天殿下说的话:“铁要想硬,就得在火里滚、水里淬。”他摸了摸胳膊上的伤,笑了——原来他李大宝,也是块正在锻造的铁,在神火里滚,在民心里淬,终有一天,会成为大魏百姓手里最趁手的护家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