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地调研还在进行中,亚行专家下乡没回来,即便回来,按计划他们还需要一个月时间编制《可行性研究报告》,整个公司的人其实都无事可做,至少表面看是这样,下面的暗流涌动就只有公司最高层才掌握了。
赫总是个好热闹的人,聊天似乎是他熟悉和掌握情况的主要手段,很快就跟公司所有人都打成一片,不管是谁,只要有事进了他的办公室,至少得半小时后才得出来,出来时都面带笑容,像被浩荡的春风吹拂过,包括小蒋和小刘,包括张总和崔总。
没过一星期,公司每个人都和赫总深度交流完一轮,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领导说他有工作方法,项目部的人说他没有领导架子,其他人说他平易近人。他对每个人的评价也都很高,对她似乎格外器重,经常有事没事让她过去,问工作是引子,大部分时间陪他聊闲篇。
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领导、长辈,心里满是好奇。
有一天郝教授过来了,也不知是赫总请他来的,还是他有事找赫总,两人关着门说了一个小时,赫总开门招呼她进去说话。赫总一手扶着大班椅的靠背,倚坐在大班台上,她和郝教授各坐一张客椅,相互成60度夹角。
赫总问:“郝教授,你以前做过这样的亚行贷款项目没?”
郝教授笑着说:“这个项目是省内第一个引进亚洲开发银行贷款的项目,所有人都没有经验。”
赫总又问:“那亚行贷款要贷不下来,这项目用自有资金能做吗?”
郝教授说:“亚行给环保扶贫农业项目的贷款是无息贷款,还款期限二十五年,加上宽限期五年,就是三十年,算下来项目的投资回报率只需要在3.33%以上,加上1%的手续费,也不超过5%,就可以确保项目收益。很难找到利用成本这么低的自有资金。”
赫总站起身,一边转着大班椅,一边兴奋地问:“5%?那意思贷款拿下来啥也不干,按国内商业银行的贷款利率转贷出去就能赚钱呗?”
郝教授呵呵笑着说:“那恐怕不行吧?亚行贷款的资金拨付有严格的程序,不像国内商业银行贷款,给你你就可以随便花了。不过亚行贷款不需要抵押担保,国内商业银行一般得提供抵押物,还得有担保。”
赫总抓住打着转的大班椅,身子伏在椅背上,又问:“那意思咱必须要等亚行贷款贷下来才能开始做项目?那贷款什么时候能下来啊?”
郝教授说:“那要看公司,看省里、看国家,如果他们决心要做这个项目,不管亚行贷款能不能贷下来都要做,那就不必等,现在,甚至几年前就可以做了。贷款什么时候能下来,谁能说得准?反正我接触这个项目已经两年多了。”
赫总又开始转椅子,有点儿烦躁地说:“那我们就只能这样等?这也不是个事呀!啥也不干,养着这么多人,还有这办公室,办公费用每个月也不少呢。虽然股东现在没管咱要,但这账迟早要算。”
郝教授低头沉默。
她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但每次想到“哎,自有总经理、董事长去操这心”,就不再往下想了。
这会儿她问赫总:“您跟张总、崔总讨论过这些问题吗?他们怎么说?”
赫总说:“我还没问过他们。他们要想的应该更多吧,万一贷款贷不下来,公司前期这些投资可就全打水漂了。”
郝教授乐观地说:“大家肯定都是认为贷款一定会下来,项目一定能做成的,1800万美金的无息贷款,还是有足够的吸引力值得让他们担这个风险的。”
赫总这时停下手里的椅子,笑着问:“我听说本来贷款规模是5300万美金?”
她和郝教授互相看了一眼,郝教授笑着说:“让雪跟你讲讲5300万美金的贷款怎么瘦身成1800万的。”
她笑了笑,说:“这故事说来话长,我只能就我所知道的给您讲讲这个悲伤的故事,没讲明白的请郝教授补充。”
郝教授笑着说:“你讲不明白的,我更讲不明白,我只知道故事的结尾。”
她也笑,说:“我其实也只知道结尾,小贺要在,可能还能讲讲过程。”
赫总问:“小贺是谁?”
她说:“小贺原来是,现在也是,畜牧厅外经外事处的科长,一直在经办这个项目,亚行要求项目必须由企业法人承担,畜牧厅成立生态经济建设总公司的时候她和我一起借调到公司,亚行要求国资不能控股,其它股东参股,项目单位变成实业有限公司的时候,她回厅里了。”
赫总问:“你也是借调到公司的,你怎么没回畜牧厅?”
她愣了一下,反问:“是啊,我怎么不回厅里?”
赫总马上笑着说:“不回去好,呆机关有啥意思,看报喝茶混吃等死。”
她笑,说:“得,您自个儿答了。”
赫总坐下来,两只胳膊放桌上,双手交握,说:“你还没说呢,5300万怎么就变成1800万了?”
她说:“怎么变得我也不知道,其实贷款总规模还是5300万,只不过在向省里和国家相关部门申报过程中,项目单位变成了三家,然后四家,咱们变成了其中之一。”
不用再多说了,赫总马上很明白地拖长声音“噢~~”了一声,三个人都笑。
赫总问:“我要猜的没错,那几家公司的背景应该就是那几个负责审批的部门吧?”
她说:“具体我也不甚清楚,而且说不准下次开会又会有什么变化。这世界变化快啊,不是我不明白!”
三人又笑。
赫总叹了口气,低着头说:“唉,这就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三个人低头,各自默然。
过了会儿,赫总笑嘻嘻问她:“诶,上次吃饭我那外甥和侄儿你都见过了,怎么样啊?”
她装傻:“都挺好的呀!”
赫总说:“陈鼎我估计你可能看不上,家伙太赖了。你别看他那样儿,他也是本科毕业,不过不是自己考上的,差几分,家里给安排上的。常磊我觉得配你还可以,他是正儿八经考上,中国民航学院毕业的本科生,在机场工作。”
她问:“飞行员吗?”
赫总说:“不是飞行员,做地勤的。他那体格,看上去是不是像飞行员?又高又壮。”
她说:“他那学校我知道,在天津吧?我有个高中同学也是那学校毕业的,也分在机场。”
赫总仰坐在椅背上,说:“前段时间听说他处了一个空姐,前几天不知怎么分了,正难受呢。我怀疑人家嫌他穷,空姐么,有的是机会傍上大款。你要觉得有意思,我就帮你们捏合捏合?”
郝教授笑眯眯看着她点头,说:“我看行!”
她笑着说:“算了,机场空姐那么多,这个不行他还可以再换一个,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赫总不折不挠地说:“没关系,他俩你要都看不上,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可以帮你留意。”
她笑着说:“我没啥目标,遇上了才知道吧。”
赫总说:“那是想一见钟情了?我告诉你,那玩意不靠谱!”
她说:“总得看着有感觉,才去想合不合适的问题吧?”
赫总说:“那当然,那当然。我明白了,你对我家那俩都没感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她也笑,说:“我哪敢呀?主要你家那俩高干子弟,我怕人家对我一小平民没感觉。”
赫总说:“屁,他俩算啥高干子弟。”
郝教授和她被赫总这声“屁”,逗得哈哈大笑,赫总脸好像红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赫总盯着她的脸问:“你上大学的时候肯定有男同学追你吧?肯定有,还不少呢吧?”
她正襟危坐,说:“我家教严,我爸严令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
赫总说:“家长都那么说,该谈还不照样谈。”
她微笑,很端庄地说:“我很乖,很听话的。”
两位长辈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赫总终于放弃,说:“行,你要不想让我们操心,我们就不管你了。”
郝教授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顺其自然吧。”
她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