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鼎宗的天，已经阴了四天。
护山大阵前所未有地紧闭着，浓稠的灵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而像一整块巨大的琥珀，将所有人都封死在一种无声的恐惧里。
“刘成”站在一座偏僻丹房的屋檐下，第四天了，他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这具身体，以及脑子里那二十几年属于另一个人的驳杂记忆。
炼丹的诀窍、宗门的规矩、暗恋的师姐、讨厌的师兄……一切都真实得让他反胃。
只有脑海最深处那个冰冷的声音是属于他自己的。
“代号‘利剑十三’，任务：生存，观察，待命。”
他是一颗钉子，一颗来自另一个世界，被狠狠楔入这块腐朽巨木的钉子。
周围很安静，所有弟子都被禁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恐惧，已经取代了灵气，成了丹鼎宗唯一流通的“货币”。
每个人都在猜，古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魂殿里代表着宗门顶梁柱的魂灯，会成片成片地熄灭。
他们更怕的，是四天前独自归来的宗主。
那个坐在宗主大殿宝座上的身影，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一名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金丹后期执事，像纸上的一点污渍一样，被凭空“擦”掉了。
连一缕飞灰都没剩下。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法旨传遍了整座山脉，召集所有幸存的低阶弟子，前往外事堂广场。
刘成整理了一下执事服，随着惶恐的人流，走向广场。
广场中央，原本的演武高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让他瞳孔微缩的庞然大物。
一座通体暗灰色的金属造物。
它没有任何符文雕刻，表面光滑得像一块浑然天成的巨石，无数细微的光路在它半透明的内部结构中，如同呼吸般明灭。
一个巨大的圆形洞口朝向天空，发出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那声音仿佛能钻进人的骨髓里。
玄凌真人就站在那座巨物的旁边。
他背还是佝偻着，但没人敢小看他。
他扫过下方数百名噤若寒蝉的弟子，声音沙哑地开口。
“古战场一役，我丹鼎宗精英尽丧，此乃大劫。”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每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然，天不绝我丹鼎宗！”
玄凌真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一指身旁的金属巨物，眼中透出一种狂热的、扭曲的光。
“本座于九幽之下，得遇上古传承，获‘神机造化之术’！此物，名为‘神机壹号’，乃我丹鼎宗再兴之基石！”
神机壹号？
弟子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法宝？听都没听说过。
玄凌真人没有多做解释，他只是对着那座“神机壹号”，吐出两个字。
“演练。”
嗡——
金属巨物的嗡鸣声瞬间提高了八度，震得人耳膜发麻。
数十名穿着统一制式服装的“火种”从巨物后方走出，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也没有灵力波动，却像一群钢铁浇筑的傀儡，动作整齐划一。
他们熟练地将一箱箱空白玉简，投入“神机壹号”侧面的一个方形入口。
另一批人则将一筐筐最劣质的下品灵石，像倒垃圾一样倒进了另一个入口。
轰隆隆……
巨物内部传来沉闷的、类似齿轮咬合的巨响。
广场上的弟子们全看傻了。
这是在炼器？
没有地火，没有锻锤，甚至连最基本的灵力引导都没有。
这他妈……比凡间磨坊磨豆腐还要粗暴！
“简直是胡闹！”一名内门弟子忍不住低声嗤笑，他是宗门里小有名气的炼器师，“拿玉简和下品灵石当原料？这是要炼什么？炼一堆漂亮的废石头吗？”
他话音刚落。
叮叮当当！
“神机壹号”正面的一个出口，像下蛋一样，开始向外喷吐着一片片巴掌大小的赤红色玉符。
玉符外观丑陋，只有几道简单的金色纹路，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工业品的半成品。
这……就完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从投料到出货，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
而且看这架势，只要原料管够，它能一直这么“下”下去！
一名“火种”面无表情地捡起一片玉符，走到广场边缘一块百丈高的试炼石壁前。
他没注入灵力，只是像扔石子一样，随手将玉符丢了过去。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玉符划过一道微不足道的弧线，轻飘飘地贴在了石壁上。
下一秒。
嗤——
一道微不可察的轻响。
那块足以抵挡金丹修士全力一击的试炼石壁，正中央，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窟窿边缘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琉璃化的质感，仿佛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光瞬间熔穿。
穿……穿透了？
刚才还在嗤笑的那个内门弟子，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
他看到了什么？
那威力，绝对是上品火蛇符的级别！甚至摸到了法宝的边！
可一枚上品火蛇符，需要他耗费数日心血，焚香沐浴，小心翼翼地刻画，成功率还不到三成，售价高达数百灵石！
而眼前这东西……
他看着那台还在疯狂“下蛋”的机器，喉咙发干，一种源于信仰崩塌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
这玩意儿，是论斤卖的！
玄凌真人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拿起一枚玉符，对着所有人展示。
“此物，名为‘标准一型高热射流符’。”
“成本，三块下品灵石。”
“即日起，我丹鼎宗将以此物，及后续‘神机’系列法器，对外发售。”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定格在“刘成”身上。
“刘成。”
“弟子在！”
“利剑十三”立刻出列，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受宠若惊的低阶弟子。
“命你，带一百名外门弟子，即刻前往山下‘百川坊市’，开设我丹鼎宗第一家‘神机阁’。”
玄凌真人丢过去一个储物袋。
“这里面，有十万枚‘标准一型高热射流符’，售价，定为十块下品灵石一枚。”
轰！
十块下品灵石？
这已经不是在卖符了，这是在用石头砸所有炼器师的饭碗！
一名负责庶务的长老脸色惨白地冲出来：“宗主！万万不可！如此售价，我宗非但无利可图，甚至还要亏本！这是在动摇我宗根基啊！”
玄凌真人缓缓转过头，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他。
“你在，教我做事？”
那名长老如遭雷击，想起了三天前被“擦”掉的那个执事，后面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弟子……不敢。”
玄凌真人不再理他，对“刘成”挥了挥手。
“去吧，让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散修，都用上我丹鼎宗的‘法器’。”
……
百川坊市。
州域内最大的散修聚集地，龙蛇混杂。
坊市东区最偏僻的角落，一家落满灰尘的店铺，挂上了一块崭新的牌匾——“神机阁”。
牌匾下还写着一行小字：“丹鼎宗新品符箓，十灵石一张，童叟无欺。”
路过的散修瞥了一眼，都嗤之以鼻。
“丹鼎宗？听说高层死光了，穷疯了吧？”
“十灵石一张？糊弄鬼呢！”
“刘成”站在柜台后，充耳不闻。
两个时辰过去，无人问津。
直到一个断了手臂，只有炼气五层的独眼老修，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终于一咬牙走了进来。
十块下品灵石，是他半个月的饭钱，但他刚接了个危险的活，需要保命的东西。
“店家，你这符……到底行不行？”老修的声音沙哑。
“刘成”没说话，从柜台下拿出一块小号试炼石，将一枚射流符递给他。
“自己试。”
老修将信将疑地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嗤。
试炼石上，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孔。
老修的独眼瞬间瞪圆，他颤抖着手摸了摸那个光滑的孔洞，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惊人热量，呼吸都变得粗重。
“这……这符，怎么卖？”
“十块下品灵石。”
“我全要了！”老修直接把干瘪的储物袋拍在桌上。
“不。”“刘成”摇头，“每人，每日，限购三张。”
老修虽失望，但还是用全部身家换了三张，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匆匆离去。
他前脚刚走，坊市西区，以炼器闻名的“百炼堂”内，就传来一声怒吼。
“欺人太甚！”
堂主王宗师，金丹初期的炼器大师，一掌拍碎了身前的桌子。
就在刚才，他的一名弟子买回来一张“神机阁”的符箓。
他研究了半天，除了确定那威力是真的，其他一概不知！那根本不是符文！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冰冷的，精准的“道”！
更让他吐血的是价格！
十块灵石？
他亲手炼制的下品法器飞剑，售价三千灵石，威力也就比这强点有限！
这是要把所有炼器师的饭碗，都给砸了！
“来人！”王宗师面色铁青，“去，把那‘神机阁’的符，给我全买了！我倒要看看，他丹鼎宗有多少存货！”
然而，派出去的弟子，很快就哭丧着脸回来了。
“师父……买不到了！”
“什么？”
“那家店……被堵死了！”
王宗师冲出店铺，神识扫向东区。
只见那家原本无人问津的“神机阁”门口，此刻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双眼放光的散修。
那个独眼老修，正在人群中央，唾沫横飞地展示着自己刚买的宝贝。
就在刚才，他出门就撞上了多年的仇家，对方二话不说祭出法器，结果被他用一张射流符，当场把法器连带半个身子都给熔穿了！
“排队！都给老子排队！”
“一人三张，多一张都没有！”
人群的狂热，几乎要将那间小小的店铺掀翻。
王宗师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意识到，一个属于炼器师的时代，好像……要结束了。
而此时。
丹鼎宗山门之外，天际线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阴影。
一艘铭刻着“天工”二字的华丽飞舟，撕开云层，带着无匹的威压，缓缓降临。
飞舟还未停稳，一个蕴含着化神之威的暴怒声音，如同天雷滚滚，响彻整座山脉。
“玄凌！给老夫滚出来！”
“你丹鼎宗，是偷了我天工门何等禁术，才敢造出此等邪魔外道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