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胡同里,那座不太起眼的小院子,如今可是大变样了。
原本掉漆的老木门上,没挂什么铜牌,就钉了一块刨得光溜溜的木牌子。
上面写着“兴业国际矿业贸易公司”。
这字是张博文老爷子写的,他当时憋着一股劲儿,写出来的字笔锋清秀又俊朗。在这满是市井烟火气的地方,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傲气。
公司开张那天,连一串鞭炮都没放。
沈兴业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头发用头油抹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人模人样地坐在经理室那张半旧不新的办公桌后面。
可他坐在那儿,就感觉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似的,怎么坐都不舒服。
这都一个礼拜过去了。
整整一个礼拜,公司里安静得很,安静到能清楚地听见新来的会计孙师傅翻报纸的“哗啦”声。
这期间,沈兴业电话倒是打出去几十通,对方一个个都特别客气,一口一个“沈经理”地叫着。可一谈到正经生意,就跟商量好似的,只会“哈哈哈”打哈哈,然后说“回头再聊”。
沈兴业心里的火“蹭蹭”直冒,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小陈!”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哎,经理!”打杂的小伙子小陈机灵得很,听到喊声,抹布一扔就赶紧跑了进来。
“地都快被你擦出包浆了,歇会儿吧!去,给我泡杯浓茶,多放点茶叶!”
就在这时候,一个精瘦的身影在门口晃悠了一下,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瞧。
穿着花衬衫,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黑皮包,不是沈兴业在珠宝店认识的那个广东倒爷老周,还能是谁。
“周老板!”
沈兴业就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那热情劲儿,能把人给烫着。
“哎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稀客啊,稀客!快请进,快请进!”
老周被他半拉半拽地请进了经理室,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很快就把这间办公室从里到外打量了个遍。
白灰墙,水泥地,桌椅都是淘来的二手货。
他心里刚被沈兴业的热情点燃的那点小火苗,“噗”地一下就灭了。
“沈经理,恭喜发财啊!”老周说着一口广普,听起来挺热情,可眼神里却多了几分琢磨,“搞矿业啊?这行水可深着呢!”
“水深才好捞好处嘛。”沈兴业麻溜地给老周倒上茶,身子往前一凑,压低了声音说,“不瞒您说,周老板,我这儿……有特殊门道。”
他把“特殊”这两个字,咬得又轻又重,故意卖个关子。
老周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哦?什么来头呀?”
沈兴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老周的耳朵说。
“云南的高品位锡锭。”
“缅甸的一手翡翠蒙头料。”
“咔哒。”
老周端着的茶杯,轻轻磕在了桌子上。
这两样东西,在如今的市面上,那可都是抢破头的紧俏货啊!随便倒腾一手,赚的钱能让人把亲爹都给忘了!
他慢慢地放下茶杯,小眼睛里一下子放出光来。
“沈经理,不是我信不过你,你这间公司……是新开的吧?”他指了指周围,“锡锭、翡翠,这可都是大买卖,你……能吃得下吗?”
这怀疑的意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沈兴业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轻轻地推到老周面前。
“周老板,打开看看。”
老周满心狐疑地解开布包的绳结。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疙瘩,灰不溜秋的,看起来毫不起眼。
不过在石头的一角,开了一个小小的“窗”。
就那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绿,绿得那叫一个深邃,就好像把一整个夏天的碧水都凝聚在里面了,绿得流油,水头足得仿佛随时都会淌出来。
这可是帝王绿啊!
老周的喉结“咕噜”一下,上下滚动了好大一圈,眼珠子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一抹绿,连呼吸都忘了。
他这种在江湖里混了多年的老油条,一眼就能看出这块料子的价值!就这么一小块,在京城换一套带花园的院子都不在话下!
“这……”老周的声音干巴巴的,就像砂纸在摩擦。
“这只是我那批料子里,最普通的一块。”沈兴业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菜市场白菜的价格。
“周老板,我再跟您说句实话。”
“我这进货渠道,不走寻常路。中间省了好多环节,价格自然就能降下来。”
“锡锭,比市面上的价格低一成。翡翠料,低一成半。”
“怎么样,周老板,敢不敢跟我合作一把?”
老周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看看眼前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经理,又看看这间寒酸得有点可笑的办公室,再看看桌上那块价值连城的帝王绿原石。
这背后得有多大的人脉,多厉害的实力,才敢这么干啊?
他跟沈兴业打过交道,知道这小子背后有厉害的人撑腰,现在看来,这靠山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风险?
去他的风险!这可是个天大的机遇啊!
“好!”老周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沈经理!我信你!十吨锡锭,五十公斤好料子,我全要了!”
他急吼吼地追问:“什么时候能有货?”
沈兴业心里激动得“砰砰”直跳,可脸上却镇定得像个老江湖:“一个月内,货到京城仓库,你可以亲自来验货。”
“一言为定!”
老周当场就签了支票,草草地写了一份简易合同,按上了手印,然后像宝贝似的把那块帝王绿原石揣好,脚底抹油一般地走了,生怕沈兴业反悔。
送走老周,沈兴业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只觉得两条腿发软。
第一笔生意!成了!
他捏着那张轻飘飘的支票,一个箭步就冲进了财务室,把支票“啪”地拍在孙会计桌上。
“孙师傅!入账!开门红!”
……
晚上,王府的饭桌上。
沈兴业把合同和支票往桌子中间一放,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爸!妈!瞧见没!第一单生意!成了!您儿子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张博文戴上老花镜,哆哆嗦嗦地拿起那张支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激动得嘴唇直打颤:“好!好啊!我儿子有出息!”
沈兴邦推了推眼镜,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把屋里热闹的气氛浇灭了一半:“哥,十吨锡锭,五十公斤翡翠料,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货源……真能在一个月内到吗?”
沈兴业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沈君兰。
沈君兰正不紧不慢地给孙子孙女挑鱼刺呢,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的声音特别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货,早就到了。”
满桌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全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沈君兰放下筷子,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手,目光落在沈兴邦身上。
“明天,你跟我去一趟郊区仓库。”
“那十吨锡锭,五十公斤翡翠,你亲自去检查一遍,学习怎么验货,怎么跟矿上的技术标准对上。”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扫了一圈,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兴业,你要记住,这第一单生意,只是用来打开市场的。”
“兴邦,你也要记住,质量才是咱们沈家能在这行站稳脚跟的关键。”
“咱们这盘大棋,现在才刚刚落下第一个子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