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真正能让心脏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消息,随着邮递员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传遍了整个大队。
高考志愿填报,开始了!
县里发下来的,是几张单薄的纸,和一本印刷粗糙、字迹模糊的《招生指南》。
可就是这几张纸,压在每个知青的心头,比山还重。
知青点那间小小的土坯房,彻底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昏黄的油灯下,几个脑袋死死挤在一起,那本可怜的指南被翻得起了毛边,几乎要散架。
争吵声。
叹息声。
还有压抑不住的,对未来的憧憬与恐惧,在逼仄的空气里剧烈冲撞。
“北大清华?做梦都不敢梦!我这分数,能混个省城
的专科就得回家烧高香了!”
“我想报师范,安稳,以后当个老师,吃公家饭。”
“安稳个屁!要我说就得学工科!你没看厂里那些技术员多吃香!以后国家肯定要大搞建设,学技术才是铁饭碗!”
“可工科有啥专业啊?这破书上就写了机械、土木……鬼知道是干啥的!”
王援朝的头发都快被自己薅秃了,他对着指南唉声叹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完了,我这点分,报哪个都像是去送人头……要不,干脆报个最冷门的农学?好歹能回城……”
张秀兰则捏着笔,笔尖在“临床医学”四个字的上空,悬了许久,许久。
那笔尖微微颤抖着,迟迟不敢落下。
学医,分数线高得吓人。
万一落榜,连调剂的机会都不会有。
本村嫁了人的张丽梅更是六神无主,她的成绩本就不算顶尖,家里还有孩子死死牵绊着。
她拿着那张比自己命运还重的志愿表找到沈君兰,眼圈通红。
“妈,我……我不敢报……”
“我怕考不上,更怕考上了离家太远……”
沈君兰看着这些被时代的洪流猛地推到十字路口,既兴奋又惶恐的年轻人,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
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让李队长去通知所有报了名的考生,晚饭后,大队部开会。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当知青和社员们揣着满肚子的忐忑与不安,再次走进大队部时,却发现沈君兰早已等在那里。
她面前的黑板上,用粉笔画着几条粗糙的线条,旁边是几个硕大、醒目,却又无比陌生的词。
计算机。
金融。
外语。
自动化。
这些词,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陌生得如同天书。
“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很迷茫。”
沈君兰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你们手里的这本指南,信息太旧了。今天,我给你们补上最重要的一课:如何选择你们的未来。”
她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指向黑板上“计算机”那三个字。
“这个东西,你们没听过,很正常。”
“但你们只需要记住一句话。”
“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整个世界都将由它来彻底改变。”
“谁学好了它,谁就站在了时代的浪尖上。”
“你们当中,脑子最灵光,数学最好的那个人,就去报这个专业。不要怕它现在默默无闻,以后它会让所有人都高攀不起。”
人群中的周卫国,双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死死盯住了那三个字!
沈君兰的木棍,又缓缓移到了“金融”二字上。
“我们现在讲究计划,但以后,钱会变得越来越重要。”
“学会怎么管钱,怎么让钱生钱,将是最值钱的本事。”
“你们当中,对数字敏感,心思活络的,可以考虑这个方向。”
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后排的沈兴业。
沈兴业在阴影里,心领神会地重重点头。
在灵泉水的滋养下,他的目标早已不是考上大学那么简单。
而是要考去最好的地方,学最有用的屠龙之术!
“外语,不用我多说了。”
“国家的大门,迟早要彻底打开。我们不仅要请外面的人进来,更要自己走出去。学好外语,你们就是国家的眼睛和嘴巴。”
“还有自动化、材料学、生物工程……”
沈君兰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回响。
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专业,都像一颗颗烧红的石子,被精准地投进了所有年轻人那片迷茫的心湖!
这根本不是一本冰冷的指南。
这是一幅活生生的,正在徐徐展开的,波澜壮阔的未来画卷!
她不仅告诉他们要选什么,甚至能精准地说出,某些此刻毫不起眼的学校里,藏着未来全国顶尖的王牌专业!
“……所以,张秀兰。”
她最后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姑娘。
“你想学医,非常好。但眼光不要只盯着京城和沪市。”
“去报湘雅。”
“那里的临床医学,未来会是全国的标杆。”
张秀兰猛地抬头,眼中的犹豫和不确定被这句话彻底击碎,只剩下被瞬间点燃的熊熊火焰!
“王援朝。”
沈君兰又看向那个最没自信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别总想着回城,那点出息。眼光放远点。”
“去报厦大的会计学。”
“相信我,那个地方,以后会是离钱最近的城市之一。”
这一夜,沈君兰没有动用任何法术,却胜似神明。
她用自己超越整个时代的视野,为这群刚刚挣脱命运枷锁的年轻人,拨开了重重迷雾,亲手铺就了一条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会议结束时,每个人的脸上都褪去了迷茫和焦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希望和豪情灌满的坚定。
他们回到宿舍,再次拿起那张薄薄的志愿表。
落笔时,再无半分犹豫。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写下的,不再是向现实妥协的退路。
而是自己亲手选定的,滚烫的人生!
与此同时,继刘教授、王研究员等人之后,平反的通知书,就像被春风吹来的柳絮,接二连三地飘进了红星大队那几间低矮的“牛棚”。
每一次村口传来吉普车的引擎声,都意味着一场饱含祝福与不舍的告别。
又一位搞土壤学的老专家要走了。
欢送会上,老人拉着李队长的手,哭得老泪纵横,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忘不了啊……忘不了红星大队的乡亲们……”
社员们把家里攒了许久的鸡蛋、干蘑菇,一样样塞进老人的行囊。
每一次离别,都像从红星大队这本厚厚的书里,撕下了一页带着特殊记忆的纸。
牛棚渐渐空了。
那股压抑的氛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弥漫在空气里的惆怅,和对未来的期待。
旧的时代正在落幕,而新的时代,已经随着那些被寄出的志愿表,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