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躺下睡熟了,可沈君兰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她把精神力释放出去,就如同水银洒落在地,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沉睡的村子,最后精准地落在村西头那座在全队都数得上号的砖瓦房上。
刘老焉就在刘老根家里头。
屋里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挡不住一股劣质烧酒和油腻肉食混合发酵的难闻气味。
沈君兰的意识轻轻松松就穿透了泥墙。
堂屋里,两个黑影在昏黄的油灯下凑在一起。
其中一个是刘老焉,几杯烧酒下肚,平日里像虾米一样弯着的腰杆都挺直了些,正搓着一双满是裂口的老手,脸上还残留着死里逃生后的惧色。
另一个,是红星大队刘氏一族里有头有脸的刘老根。
他脸有点胖,泛着油光,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算计。
“……老焉哥,开基这事儿……太突然了!”刘老根把声音压得极低,活像夜枭啼叫,“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被炸没了!他可是咱刘家在队里撑场面的人物!这下可好……副队长和会计这俩位子,都空出来了!”
刘老焉猛地灌了一口又辣又冲的土烧,浑浊的老眼被酒精刺激得通红。
“空……空了就空了呗!那刀哥……”
“糊涂!”
刘老根“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酒盅都跳了起来,随后赶紧收住劲道,压低声音吼道。
“开基在的时候,手里握着会计的章,二狗、柱子他们一年能挣多少工分,咱刘家哪家断过粮?现在他死了,这俩位子要是落到外姓人手里,李队长那帮人不得往死里整咱们啊?!”
他身子往前凑,满嘴酒气差点喷到刘老焉脸上。
“别老盯着山里那点破事儿了!队里这俩位子,那才是肥得流油的大肥肉!”
他用油腻的手指使劲戳着桌面。
“副队长就让你家二柱去争!会计……你要是觉得自己干不了,我来!这俩位子,必须得留在咱们刘家!”
刘老焉心里“咯噔”一下:“这……李队长能答应吗?”
“他算老几!一个外来户罢了!”刘老根眼中凶光毕露,“咱刘家祖祖辈辈都是贫农,根正苗红!你回去放话,谁敢跟咱刘家抢,就是破坏贫下中农团结!老子写材料整死他!”
刘老焉浑浊的眼珠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沈君兰慢慢收回意识,那间屋子里弥漫的贪婪和恶心劲儿,让她胃里直犯恶心。
刘开基尸骨未寒,他那些族人就围在他留下的“遗产”旁,争抢权位了。
吃人血馒头还吃得这么理直气壮。
这红星大队的水,可比她原先想的更深、更脏。
……
第二天,空气里还弥漫着猪油渣浓烈的焦香味。
沈君兰赶到医务室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对着里面使劲闻,脸上满是没吃够的馋相。
王老头在门口守着,神情既紧张又兴奋。
“沈大夫,油都凝固好了!整整三罐!白得跟雪似的!”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里面,“就等您来开工啦!”
沈君兰推开门走进去,一股药草味混合着凝固油脂的厚重香气扑面而来。
王老头从锁着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三只沉甸甸的陶罐,宝贝似的。
罐子里的猪油,凝固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王老,今天我教您的可是压箱底的真本事。”沈君兰挽起袖子,声音沉稳,“这熬膏药啊,火候稍微差一点,药效可就差远了。”
王老头一听,腰板“唰”地挺直,浑浊的老眼里顿时放出光来,赶紧抓起炭笔和小本子,用力点头。
“您说,我记!”
灶膛生起火,铁锅慢慢热了起来。
沈君兰没多啰嗦,直接动手示范。
“治劳伤的膏药,主要得用伸筋草、透骨草。”
“治风湿的话,狗脊、川乌是关键药材。”
“治寒痛呢,得多用干姜、肉桂。”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挑出对应的药材,动作流畅自然,透着一种让人信服的专业与从容。
王老头看得眼花缭乱,手里的炭笔在本子上不停地记录。
猪油倒进锅里,慢慢化开了。
“听声音,看冒烟的情况,分辨泡沫。”沈君兰声音冷静清晰,手把手地教。
“油面刚开始动的时候,就把根茎类的药材放进去。”
“青烟刚开始冒起来的时候,就下枝叶类的药材。”
“油泡从大变小,颜色变成金黄色,这就是‘滴水成珠’的火候,该下第一道药粉了!”
说着,她亲自示范,用药勺舀起一滴井水,滴到滚热的油锅里。
“滋啦——!”
水珠没有炸开,而是在油面上滚成了一颗圆溜溜、亮晶晶的珠子,还轻轻跳动着。
王老头见状,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接着就是滤渣、下药粉、搅拌,然后再下药粉……
沈君兰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无误,王老头一开始手忙脚乱,到后来居然也能跟上节奏了。
几口大锅里,原本浑浊的药液,在不断搅拌下,慢慢变得油亮油亮的,还特别细腻,颜色如黑铁一般,质地浓稠得能拉出丝来。
一股比猪油味更复杂、更厚重的药香,混合着油脂的醇厚香味,从医务室里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香气,一下子就把村里剩下的那些肉香味给压下去了!
忙了一整天,两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终于,好几大锅黑得像墨汁的膏药都熬好了。
“这膏药有火毒,得用水来去除。”
沈君兰指挥着,和王老头一起,把滚烫的药盆,一盆一盆慢慢地放进早就准备好的大水缸里。
“滋——滋——”
滚烫的膏体碰到冰凉的井水,激起大片白花花的水汽,整个院子一时间宛如仙境。
这几缸膏药,至少得用凉水泡上三天三夜,把火毒去干净了,才能用。
忙完这一堆事儿,沈君兰直起腰,刚想喘口气。
突然,她一直外放警戒的精神力猛地一紧!
医务室外墙的东北角,那片半人高的蒿草丛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紧紧地蹲在那儿!
仔细一看,是秦怀玉!
她竟然没去上工!
她躲在草丛后面,一双眼睛透过墙头的缝隙,死死地盯着院子里那几口正在降温去火毒的大水缸。
那眼神又阴又冷,还黏黏糊糊的,就像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满满的都是嫉妒得发红的光和毫不掩饰的恶毒。
沈君兰身体瞬间绷紧。
可她表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转身走进里屋去整理药材,精神力却像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秦怀玉的一举一动都牢牢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