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覃。”安安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笃定,“您刚才说,那树底下‘亮得发绿’,是不是像井口冒出的水光,一层一层往外漾?”
老覃那只独眼蓦地睁大,灰白的翳仁里闪过一丝惊悸:“你……你咋晓得?”
“我不光晓得这个。”安安把筷子横放在碗口,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敲,发出“嗒”的一声脆响,“我还晓得,那光一共七层,最里面一层像猫眼,竖着,对不对?”
“首长?”肖迪低声提醒,大有也放下了筷子,脸色发紧。
老覃的喉结滚动两下,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半晌,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黑的牙:“后生,你身上有‘味道’。”
“什么味道?”
“死人的味道。”老覃用断掌拍了拍竹篓,草药哗啦一声又散开,“但不是一般的死人,是……‘那边’的死人。”
店老板再也绷不住,陪着笑往后厨退:“几位慢吃,我去看看汤……”
安安没拦他,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大印,掏出的片刻,一道无形的结界散开,除了他们四个人外,谁也看不到,当安安轻轻的将大印推到老覃面前,老覃的独眼瞪的无比巨大。
“这...这是城隍印,您,你那是城隍老爷....”
老覃的独眼盯着大印,呼吸忽然变得粗重。
“原来如此……”老覃喃喃,“竟然是大人驾临,看样子此事应在今夜了却...” 说罢猛的抽了一口旱烟。
一边的大有和肖迪刚开始还有点震撼,但是一想到上仙的神通,突然感觉一切又合理了起来。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安安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穿红鞋的。”老覃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她们不是人,也不是鬼,是‘树’养出来的伥。神树吃了人,吐出来的骨头渣子,就成了她们。”
大有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插嘴:“那、那她们要干啥?”
“要回家。”老覃的独眼转向窗外,集市上的阳光依旧灿烂,可在他眼里却像蒙了一层灰,
“她们穿着出嫁时的衣裳,可娘家早没了,夫家也早没了,只能夜夜在林子里晃,找替身。”
肖迪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首长,市局回了消息、板溪镇及周边,近三个月失踪七人,精神失常四人,其中三人是在神树附近发现的,身上都有……穿红鞋的痕迹。”
“不是红鞋。”老覃摇头,“是红嫁鞋。三寸金莲,绣着并蒂莲,鞋头还缀着银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像哭,又像笑。”
安安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老覃,您愿不愿意带我们上山?”
老覃咧嘴笑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早就不怕死了。但你们......”他扫过肖迪和大有,“细皮嫩肉,经得住吓吗?”
大有梗着脖子:“老子当年在边境……”
“边境的鬼是枪打不死的。”老覃打断他,独眼幽幽,“神树底下的东西,除了城隍老爷,谁都管不了。”
安安却笑了:“一把年纪还油嘴滑舌,那就我来管看看。”
“嘿嘿,大人说笑了...”
他转身对店老板喊:“老板,结账!”
店老板从后厨探出头,脸色发白:“算、算我请的……几位慢走……”
……
当越野车来到板溪镇外的山道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半了。
山道上,难见行人,偶尔几个身影都是行色匆匆。
安安、肖迪、大有跟着老覃下了车,老覃的竹篓里多了几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布。
山风呼啸,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远处,神树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枝干扭曲,像一具巨大的、挣扎的骸骨。
老覃停下脚步,用断掌指了指前方神树方向:“再往前,鸡都不敢叫,你看那边的小土楼...”
安安抬头,看见最后一缕夕阳正从神树的枝桠间漏下去,映射在几十米外的土楼上,像血。
“那边原来住着三户人,后面这脏东西闹得厉害,三户人里,死了一户,疯了一户,剩下一户侥幸活下来,搬走了....”
他忽然想起密林里那些无人注意的石刻;
“盘古污血化神树,土家血脉镇幽魂。”
“首长。”肖迪低声问,“要不要先通知市局,让他们调人来协助?”
“不用。”安安解开衣服扣子,用手扇了会风,露出雪白的味道,“今晚,我们当一回‘土家人’。”
老覃咧嘴笑了,独眼在暮色里亮得像两团鬼火:“后生,你确实……有死人的味道。”
山风更急了,吹得神树的枝叶哗啦啦响,像无数红嫁鞋在暗处轻轻踏地,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安安想了想,掏出城隍令,注入法力,开始催动。
在其他三人讶异的目光中,一道鬼门凭空出现。
严格来说,是鬼门关。
换做之前,想要召唤万里之外的那帮鬼,会很吃力,但是现在不一样。
鬼门关打开后,一群熟悉的身影率先出现。
“小的拜见城隍爷爷...”
当头那鬼,身材高大,正是许久不见的厄鬼恶来。
恶来一现身,山风骤停,连树叶都僵在半空,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
他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搞来了一套铁甲,单膝跪地,铁甲“哗啦”一声砸在泥地上,震得尘土四散。
“大人,小的给您带了一队‘帮手。”
只见他身后,黑白无常分裂两边,其他各种各样的鬼们鱼贯而出:
无头缺抱着自己脑袋的刽子手、拖着铁链的溺死鬼、胸口插着断箭的兵卒……个个阴气森森,却规规矩矩地在安安面前排成一列,像一支等待检阅的阴军。
老覃的独眼瞪得几乎裂开,竹篓里的柴刀“叮叮当当”撞成一片。大有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现除了什么都没有。
“别怕,他们不吃人...”
咕... 老覃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停的打鼓。
“我就不该来的,大晚上撞鬼,还是一群鬼,不过,他们好像不是鬼,是鬼差啊..内个什么,我是不是遇到贵人...贵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