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签押房内,陆铮的目光落在了一卷略显陈旧的档案上。
标签赫然写着:“崇祯二年,张家口走私疑案,经办:千户周墨林。状态:已巳之变中断。”
尘封的记忆被掀开。崇祯二年,皇太极首次破关南下前夕,就有零星情报显示,有边商不顾禁令,暗中与关外蒙古甚至后金部落交易违禁物资。
陆铮当时便派了得力千户周墨林前往调查,然而随后爆发的己巳之变震动天下,京城戒严,周墨林被紧急召回,调查不了了之。
如今,局势稍定,但辽东的压力丝毫未减。作为穿越者,陆铮的脑海中清晰地烙印着“八大晋商”、 “张家口”、 “资敌”这些关键词。
陆铮知道,在历史的阴影里,有一条巨大的、通往关外的黑色血管,正源源不断地为后金输血,提供着他们急需的粮食、铁器、布匹甚至情报。
“周墨林现在何处?”陆铮头也不抬地问道。
侍立一旁的“辨骨”统领立刻回答:“回督公,周千户目前在山西公干,追查一桩卫所军械倒卖案,已近尾声。”
“立刻传令,让他将手头案件移交副手。给他三天时间准备,然后…”陆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张家口”三个字上,“让他回去,继续查!
告诉他,我要的不是小虾米,是藏在深水里的巨鳄。四年时间,足够那些蠹虫把胆子养得更肥,把网织得更密了!”
陆铮沉吟片刻,补充道:“给他最高的权限。北镇抚司在宣府、大同的所有力量,皆可听他调动。
所需银钱、人手,优先供给。但切记,”陆铮的语气陡然转冷,“我要的是铁证!是能经得起朝堂之上任何诘问的铁证!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准打草惊蛇。”
……
山西,某处卫所。
数日后,山西。刚将一伙倒卖腰刀箭簇的卫所败类捉拿归案的千户周墨林,接到了由北镇抚司加急送达的密令。
看到指令内容和那熟悉的“张家口”字样,这位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的锦衣卫千户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两年前的被迫中断,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当年在张家口已查到一些线索,指向几家背景深厚的大商号,只是骤然而来的战争打断了一切。
如今指挥使大人旧事重提,并且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权限和支持,他立刻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周墨林没有丝毫耽搁,迅速交接了案件,点齐了最信任的几名得力下属,携带了充足的银钱和空白驾帖。
一行人装扮成贩马的客商,悄无声息地离开山西,再次北上,直扑那座位于长城脚下、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边境贸易重镇——张家口。
春天的张家口,驼铃叮当,商队络绎不绝。表面上,这里是朝廷允许的与蒙古各部进行茶马互市的地方,一片繁荣祥和。但在这合法的外衣之下,却涌动着另一套完全不同的规则。
周墨林故地重游,发现这里比四年前更加“繁华”了。新的货栈、更大的商队、更奢华的车马随处可见。
周墨林熟门熟路地入住了一家由锦衣卫暗桩开设的客栈,很快,各种信息便汇聚而来。
“大人,情况比两年前更复杂了。”暗桩负责人低声汇报,“那几家头面商号,如今势力更大,几乎垄断了通往关外的所有大宗贸易。
他们与宣府、大同的各级将官、乃至京城的一些衙门,关系盘根错节。
表面上做的都是朝廷许可的生意,但私下里…”他压低了声音,“粮食、生铁、硝石、药材…只要是关外需要的,没有他们不敢运的。
而且他们手段极其隐蔽,往往通过蒙古部落中转,很难抓到直接通往沈阳的把柄。”
周墨林面无表情地听着:“守关的将士呢?就眼睁睁看着?”
暗桩苦笑:“大人明鉴。边军欠饷是常事,那些商号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那些苦哈哈的军汉养家糊口了。
从上到下,几乎都被买通了。甚至…有些将领本身就暗中参股其中。”
“八大皇商…”周墨林喃喃自语,念出了这个在边境地区心照不宣的名号。
周墨林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走私团伙,而是一个盘踞边陲、勾结军政、能量巨大的利益帝国。
……
在北京,陆铮密切关注着周墨林的进展。通过加密的信鸽渠道,陆铮不断收到来自张家口的密报。情况正如他所料,甚至更糟。
“果然是他们…”陆铮看着密报上那几个熟悉的商号名字,眼神冰冷。
这些晋商,凭借地理优势和朝廷的互市政策,积累了巨额财富,却为了更多利润,不惜资敌卖国,成为腐蚀帝国边疆、壮大死敌的毒瘤。
陆铮没有催促周墨林。他知道,对付这样的庞然大物,必须耐心,必须一击致命。
要给予周墨林充分的信任和时间,同时动用北镇抚司的资源,从另一个方向配合:秘密审核与这些商号有牵连的京城官员,监控其家族成员和财产变动。
周墨林在张家口迅速展开了行动。他没有贸然接触那些大商号,而是采取了更策略性的步骤:
先是派精干手下,伪装成落魄边军、小商贩、甚至蒙古牧民,混入那些大商号雇佣的运输队、货栈苦力、乃至蒙古部落中,从最底层收集物流路线、交接方式、参与人员等信息。
寻找那些大商号体系内的失意者、被排挤者、或是掌握一定机密但贪财好色之徒,作为潜在的突破口。
再派人日夜监视几大商号核心人物的宅邸、货栈、以及通往关外的几条关键小道,记录所有异常的人员和货物往来。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一方是拥有国家暴力机器和穿越者先知视角的锦衣卫,另一方是根深蒂固、富可敌国、且拥有强大保护伞的走私集团。
周墨林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繁华的张家口布下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而陆铮在北京,则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一边处理着日常繁杂的政务和层出不穷的危机,一边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北方的那盘棋。
陆铮清楚,若能斩断这条通往辽东的黑色血管,其意义不亚于在战场上赢得一场胜利。
这将是一场围绕金钱、利益、忠诚与背叛的暗战,其结果,或许将悄悄影响未来辽东战局的走向。
帝国的命运,有时不仅仅取决于沙场上的明刀明枪,也取决于这些阴影之中的生死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