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国的手指在电源开关上停了下来。
控制台的光在他手背投下阴影,手指颤抖着,但最终还是按下了重启键。
老式录音机发出一声闷响,磁带开始缓缓转动。
电流杂音里先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是李正国自己的声音,带着十年前的沙哑:“陆队,我当年不是背叛你,是被迫妥协。”
陆昭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站在离控制台两步远的位置,能看见李正国后颈随着磁带转动轻轻抽动。
沈清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西装袖口的金线。
“‘红眼计划’的人找到了我。”录音里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他们说只要我交出你整理的韩明远犯罪证据,就放陆昭去国外读书。我去幼儿园接昭昭那天,看见围墙外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一条缝,里面坐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他冲我笑,说‘李队长,您女儿的钢琴比赛,我们也很感兴趣’。”
沈清的呼吸陡然一滞。
陆昭余光瞥见她睫毛剧烈颤动,想起三天前在沈家老宅看到的相册:沈清十二岁生日照里,背景模糊的街道上确实停着辆黑色轿车。
“我试过破坏。”录音继续,“把韩明远的资金流向表撕成碎片冲进马桶,给线人发假坐标引开跟踪——可他们总能补上。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要的不是证据,是让我变成他们的人。”电流杂音突然尖锐起来,“我沉默,是因为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不会动昭昭,不会动沈法医的女儿……”
“够了。”陆昭打断录音。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轻,“你用‘保护’当遮羞布,可你知道我父亲怎么死的吗?他最后一通电话打给我时,说‘昭昭,替爸爸看看李叔叔,他最近总说梦话’。”他向前半步,影子罩住李正国佝偻的背,“他担心的是你,不是我。”
李正国的肩膀猛地一震。
控制台的蓝光里,陆昭看见他眼眶迅速红透。
“叮——”
小林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
这位网络专家正蜷在墙角的转椅里,手指还搭在键盘上:“陆哥,服务器里藏了个加密文件夹。”他推了推眼镜,“是李队这些年的线人记录。”
沈清快步走过去。
她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脆响:“调出来。”
投影幕布“唰”地展开。
密密麻麻的名单和聊天记录涌出来,最上面一条让沈清的指甲掐进掌心——2003年11月25日,“11·23案”目击证人王淑芬的询问记录:“李队说只要改证词,就能给我儿子安排工作。”
“他不是保护正义。”沈清转身时,“他是在塑造他想要的正义。”
李正国突然站起来。
他的警服领口还系着风纪扣,却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佝偻成一张弓:“你以为你父亲真的相信法律吗?”他走向墙角的保险柜,金属柜门拉开时发出吱呀声,“他只是希望你能活下来。”
泛黄的信笺被轻轻放在控制台上。
陆昭看见自己的名字在第一页末尾——“昭昭今天会背《咏鹅》了,奶声奶气的,像只小鸭子”,是父亲的字迹。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2003年11月22日,也就是“11·23案”前一天:“正国,我知道你在犹豫,但请相信我,我们能赢。”
陆昭抚过“能赢”两个字。
墨迹已经褪色,却还能摸到纸页凸起的纹路,像父亲当年揉着他发顶时的温度。
他声音发涩:“爸,你错了。”
李正国的手指搭在信笺边缘,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抬头时,陆昭看见他眼底的光碎成一片:“你……”
“你不是为了他才沉默。”陆昭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不用面对当年的错误,不用承认你也害怕韩明远,害怕‘红眼计划’,害怕——”他顿了顿,“害怕你根本没有我父亲那样的勇气。”
窗外传来警笛的嗡鸣。
沈清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吹了进来:“行动组就位!”“突击门已控制!”
“你还要继续吗?”她回头问陆昭。
陆昭望着李正国颤抖的肩膀。
晨光从窗外斜切进来,照在了老人鬓角的白发上。
他想起父亲日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两个穿警服的年轻人勾肩搭背,李正国的笑容比阳光还亮。
“是的。”他说,“我要让他亲手终结这一切。”
李正国的手指悬在录音机的停止键上方。
磁带还在转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极了十年前某个雨夜,他蹲在陆昭家楼下,听着小屋里传来的孩子笑声时,心里那团怎么也捂不暖的冰。
他的手指终于落下。